明明前一刻臉上還烏雲密布的,轉眼又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男人心海底針。
認真臉:老頭子說得果然沒錯,贅婚之感情,是得要好好經營的。
心情愉悅的郎君,背起人來,還挺舒服的……
皇城。
巳時一過,早朝散去,各個派别的大臣們相繼結伴離去。
放眼望去,各色的烏紗帽連成一片,如流水般奔騰不息。
隻可惜,國之九五之尊,不如朝臣們富有生息。終日與藥石為伴,竟也未曾中斷卯時起巳時終的早朝,其之為國為民之心天地可鑒,倒給久居廟堂的文臣一絲幻想——千瘡百孔的岐國有救了!
大祭司立于殿前的回廊上,一如往日靜靜地注視着如潮退去的人流。
自聖上重疾纏身,日日需得大祭司侍立左右,早朝這種費神之事,更是離不得大祭司。
每每見不到大祭司,聖上便氣喘面紅,心跳加速,總得派人将大祭司請來,早朝才能開始。于是在龍椅旁賜坐一紫檀蟒椅,可見無上之殊榮。
面前虛幕碎裂散盡。
大祭司的眼神越過虛空,追着午門後僅剩的三倆大臣,巋然不動,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忽聞身後傳來聲如洪鐘之音:
“大祭司好大的臉面,小女離家一日一夜,不曾過問家中老父親,倒先與大祭司聯絡一二,倒叫我懷疑,大祭司才是小女的親生父親,花府丞相不過是個冒牌貨罷了。”
來人正是退朝後,被皇帝留下單獨商議國事,現下才邁出金銮殿的花丞相。
一身尊貴的绛紫官袍,烏紗帽戴得端正,橫生皺紋的老臉不顯半分疲态,是為氣宇軒昂,頂天立地之相。
大祭司轉身與花丞相正視:
“花丞相說笑了。我看着阿盎長大,阿盎純粹天真,顧念幼時贈紙身之緣,表面自是待我親厚些。也正是因由血緣至親,才對家人放縱無拘,心中最惦念的,自然還是花丞相。”
花丞相對這話挺受用,不自覺挺了挺胸膛,但面上依舊無幾分熱絡:
“前段時日忙于小女的婚事,于大祭司贈骨骼之事,一直不曾當面道謝。今日薄禮已遣人送入國祭閣,還請大祭司笑納。”
花丞相将雙手高舉過頭頂,鄭重得施了一天揖禮:“老身在這拜謝大祭司贈骨之恩情。”
脊背微駝,身軀笨重,聖上體恤下臣,早已免去了他的面聖之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花丞相,無需對他人作揖,難得多年過去,還能标準複刻各種禮節。
但到底垂暮之年,孱弱的身子無法承受,膝蓋骨與高舉的手臂,篩糠似的抖動着,大祭司将其扶住:
“花丞相不必多禮,我之骨骼本就為佑岐國風調雨順,震于三方,如今岐國靈氣凋敝,民不聊生,既已無甚大用,贈予阿盎重鑄肉身,正是得其所哉。這些年,阿盎也贈予了我許多東西,算是禮尚往來。”
大祭司的地位超然,不論于之傳達仙家指示的半仙之軀,還是于之拿捏國之命脈的無上身份,每年皆有無數人願意與之獻殷勤,流水般的财寶源源不絕得被擡進國祭閣。
大祭司一概來者不拒,白得的錢财,一充國庫,二補國祭閣,因此從未有人指摘過其“貪污受賄”。
花丞相借大祭司之力重新站好,談及閨女立刻疾言厲色道:
“她一黃口小兒,能贈大祭司什麼東西?不過是城南的蛐蛐,城北的螞蚱,城東的知了,城北的螞蟻罷了,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隻怕給大祭司添了不少麻煩。”
聲音之淩厲,仿佛摻了幾分指桑罵槐之意。
“大祭司乃受泱泱百姓尊崇的神之使徒,小女不過不知天高地厚的閨中婦人,兩者的身份雲泥之别,還是分清些好。
我之年歲已過半百,不知還餘多少年可活,唯恐小女一言一行冒犯了大祭司,趁着我尚能食尚能跑,再替她籌謀幾年,也好下黃泉時給她早逝的娘親有所交代。”
花丞相一生雷厲風行,對上忠心耿耿,對下勵精圖治,同僚皆敬他俱他,唯獨在獨女身上栽了跟頭。
外人皆知,花丞相一心為民,兩袖清風,幾十年踽踽獨行,官場之交點到即止,不願背上攀龍附鳳,趨炎附勢之名,因此在外極力撇清花春盎與大祭司的關系,在内不知對獨女軟硬兼施了幾回。
奈何混世魔王并不懂家父含辛茹苦之心,隻我行我素,十年如一日出入國祭閣。
大祭司一笑置之:“花丞相所言極是。”
花丞相:“小女承大祭司許多恩,大祭司權傾朝野,法力滔天,我們父女倆無以為報。若有來日,大祭司需要用上老身,不傷及國之根本的話,老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臨及結草銜環之環節,還一心向國,皇帝若是在此,怕是要感動落淚,深情地攥住肱骨之臣的雙手,說一句:“朕之肱骨,有你國之幸,朕之幸!”
大祭司:“如此提前謝過花丞相了。”
撇去紙紮人這檔子事,大祭司與花丞相之間的交情不過泛泛,拜完謝,兩人間已無話可說,花丞相告辭離去,在他轉身之際,大祭司卻倏然說道:
“趙氏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為多子多福的有福之女,花丞相會得償所願的。”
花丞相猛得回頭,雙目瞪圓,目眦欲裂:“家中賤籍賤妾,不勞大祭司挂心!”
面上哪還有半點敬意?
大祭司并不挂意其無禮,說道:“是我僭越了。”
“一時情急,冒犯了大祭司,還望海涵。”花丞相又給大祭司作了一揖,“家中已有一頑女,喜外不喜内。意外老年再得一子,不期其才華橫溢,滿腹經綸,隻願其身體康健,平安喜樂,心中将老身置于首位,安心侍奉左右便是。”
大祭司不置可否:“天倫之樂,實乃世間最幸福之事。”
午門關閉,送别了最後一位朝臣。
直至目送完花丞相,大祭司才離開了,回的卻不是金銮殿,乃國祭閣。
離開前吩咐總管太監道:“禀明聖上,今夜我需得長留國祭閣夜觀星象,就不作陪了。”
每月一圍五常之辯,便設立在今日之十八巧吧。
“狗男女”一詞,實不該出自國祭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