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未及時處理,發紅感染了。等會處理起來會有點痛,你忍着點。”
張老大夫陰沉得說完,就拿出了一小罐高純度的酒,一鼓作氣全部倒到了傷口之上。
由于酒精的刺激,傷口血流得更快了,血水混着酒水流到了提前備在下方的木盆裡,看得周家兄妹齊齊後退,并倒吸了數口涼氣。
這哪裡是有點痛?這簡直堪比謀殺啊!
手法之狠絕,總有種對方在肆意打擊報複,卻又苦于沒證據的感覺。
花春盎看得亦是心驚,湊近了蹲着觀看,并問道:“郎君~~~你疼嗎?”
郎君的鮮血威力巨大,每每作符時,能用朱砂絕不放血,肯定是怕疼的!
謝恒本想答“無妨”,卻又見她當真擔憂,于是臨時改了說辭:“不疼。”
花春盎将信将疑:“當真?”
謝恒點頭:“恩。”
花春盎聞言總算是放心了,繼續蹲在旁邊,好奇得盯着上藥。
張老大夫并不管新婚夫妻間奇奇怪怪的打情罵俏方式,待得所倒之酒完全滲入傷口之中,又拿出一罐提前熬制好的金瘡藥,挖出厚敷在傷口上,再從抽屜裡拿出一卷洗淨滾煮過的備用麻布,重新纏裹上。
手法專業,纏裹得既不松又透氣,比之前一味得纏緊要好上太多。
等到替謝恒處理完傷口了,張老大夫這才轉而去管周丁蘭。
周丁蘭怕極了也被如此粗魯地對待,張老大夫剛一開口,她就乖巧地坐到了高腳就診木椅上。
張老大夫簡單地捏了兩下她的左腳,在她殺豬般的哀嚎聲中,下了定論:
“平日甚少鍛煉,少見陽烏,骨骼脆弱,摔骨裂了。裂縫不大,塗上我家的藥膏,再用細木闆固定上三個月,每半個月換一次藥,便能恢複。”
周丁蘭是個貪玩的,喜好拉着朋友出門遊玩不假,但又端着大家閨秀柔弱無骨那套,一路腳不沾地,到了地兒還需人端茶倒水地伺候。
就算今日射鹿這般費體力的活動,也隻是充作動嘴皮子的花瓶。
為了保持皮膚細膩白嫩,還得帶把深色紙傘遮陽,或是待在樹蔭處指點江山。
既這又那,倒和古之“東施效颦”不分伯仲。
周子骞一聽便來了勁,又開始對妹妹指指點點:
“叫你平日有事沒事淨學‘西子捧心’那套,現在栽跟頭了吧?整個雍州,誰人不知,你就不是大家閨秀那号人,非得要裝!”
“周子骞!”周丁蘭瞪向他。
見妹妹面上憂色蓋過怒容,周子骞終于不再犯賤了。
周丁蘭苦惱得看向正給她搗藥的張老大夫,問道:“張大夫,我這三個月都不能下床了嗎?”
張老大夫搗藥的動作未停,頭也不擡地說道:
“細木闆纏裹在腳背與腳底上,小心仔細些,便不影響你正常行走。隻要期間不讓裂口過分受力,或者再次摔到傷口,便能安然無恙。”
周丁蘭聞言,自是喜不自勝。
這廂看着病,那廂在啃餅。
自然不是小胖墩不願意交出的梅幹菜扣肉酥餅,乃是張老大夫前些天攤的。
獨自帶孫子生活的老人家,為了方便,隔三差五便會做些易保存又飽腹的吃食。
簡單的蔥油餅是首選。
鹹香中帶點蔥味,雖然未夾丁點肉沫,放久了還有點硬,但咬起來還挺香的。
這是花春盎喊餓,張老大夫讓小胖墩去廚房拿的。
為了懲罰孫子,張老大夫不讓小胖墩吃,于是小胖墩隻能盯着花春盎吃。
花春盎抱着比她臉都大的蔥油餅邊啃着,邊看着現場就診的戲劇,甚是滿足。
美中不足的是,腮幫子咬得酸。
偶爾她實在咬不動的地方,謝恒便幫她撕成小條。
正吃得歡,隻聽門口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花春盎循聲看去之時,隻瞧見一團白茫茫的東西一閃而過,空蕩蕩的門口,則多了個裝滿了“雜草”的背簍。
其餘幾人比花春盎反應敏捷,看清了來人的外貌——是個渾身裹滿了麻布的怪人。
除了竹樓之上被稱之為咒人的怪人,想必沒有其他人了。
坐在高腳就診木椅上的周丁蘭,吓得差點沒當場摔下去,一隻手緊緊得抓住木椅的邊沿,一隻手顫巍巍得指向門口說道:“是……是剛才那個……那個……丢了袋東西在門口!”
磕磕絆絆的,到底沒敢把“咒人”二字脫口。
“讨厭的家夥又來送藥材了!”
小胖墩十分不高興,将沉重的背簍給拖進了醫館之中後,熟練得将背簍中的“藥材”全部倒了出來,并将夾雜在其中絕大多數的雜草給挑出,再将毫無規律全部混在一起的各色藥材,給分門别類。
每一下都擲地有聲,顯然骷髅頭骨之下的臉是悶悶不樂的。
原來這些全是藥材啊,早知道在溪邊多拔點賣錢了,也省得郎君掏空了家底,還要賒賬給她買羅紋紙!
完全分不清藥與草的花春盎,十分惋惜得盯着這堆“草藥”,開始心疼自家郎君了,恨不得借了飛鳥的一雙翅膀,當場飛回郎君幫她塗抹川芎草藥汁的溪邊,将那一堆不知姓名的“藥材”,全給摘回來!
早就該想到,能長治跌打損傷藥草的地方,肯定也能長旁的藥草啊!
賣蜃籠裡的東西想必也不作數,那就快馬加鞭趕回雍州,找那坐賈幫忙賣一通,還上羅紋紙的債,根本就是手插肚臍眼的事兒嘛——簡單!
花春盎先前不知來人是誰,如今經周丁蘭一提點,恍然白影當真挺像咒人的。
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後,聯想力十分豐富得轉頭看向謝恒,并問道:“郎君~~~為何小胖墩又不怕這咒人了?”
準确來說,小胖墩是很讨厭這個咒人。與先前懼怕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謝恒沉思了片刻後,解釋道:“蜃籠并不擁有固定時間鍊的邏輯,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籠中人對某一人或某一物的情感或許并不相同,但全是某個時間點,籠中人真實寄托的情感,亦或蜃籠維系者意圖寄托的情感。”
花春盎似懂非懂得鄭重點了點頭:“哦。”
新婚夫妻旁若無人得說着話,小胖墩忙于分揀藥材,周家兄妹并不敢當着祖孫二人的面議論咒人,張老大夫仿佛無知無覺得從一而終得在認真搗藥。
于是乎,須臾的功夫,醫館裡又響起了誘人的咀嚼聲——敢于議論,但智商水平不在一個層次上的夫妻二人,顯然并不能在這個話題上持續多久。
結果,張老大夫才剛将藥材搗好,隻見一夥人用木闆擔着一名昏迷不醒的青壯年沖了進來。
木闆上的人仿佛剛從血池裡撈出,血污裡又沾滿了污泥,其中一隻腿更是血肉模糊,比正常的腿骨扁塌了一半不止。
不仔細看的話,隻以為褲管空空蕩蕩的。
一名看起來比張老大夫年紀更大的老者,跑在最前頭,邊跑邊喊道:
“永安,永安,救命啊!!!猴崽他上山放虎齒夾,結果那段路坍塌了,猴崽被壓在底下了!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猴崽挖出來,結果猴崽醒不來了!永安,求求你,我就這麼一個孫子,你可得救救猴崽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