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的馬車之中,綻放着一朵占了半個車廂的豔麗大紅牡丹,定睛一看,卻哪是妖異之變的花妖?卻是一名長相極其妖孽的擲果潘郎,醉卧在軟榻之上。
整個車廂,布置得同樣金碧輝煌,珍珠美玉眼花缭亂地挂在車壁上。
還有一顆不知哪兒進獻的如玉盤大的夜明珠,将整個車廂照得亮如白晝,明亮的光線中,卻又若隐若現得夾雜着暧昧的暖色調,讓人在舒适的色調中,不知不覺得眯起眼睛。
車外昏暗的夜色與之相比,簡直雲泥之别。
稱一句“世間極品”,實不為過。
軟搨之上,鋪了厚厚的雪白狐裘,繁複大紅衣袍鮮花般綻放,做工極其考究精緻,每一處繡品單拎出來,都是富貴子弟争相競拍的無價極品。
如墨的黑發淺淺自然卷,松散得束着再冠以美玉,左耳單戴一銀制耳珰,右手舉着青銅樽杯往下倒——
杯中餘下的最後一滴瓊漿,沿着杯壁滾下,剛好滴落在他的唇邊,他輕笑着一舔,好一出香豔的動态美男圖。
微醺的雙眸起了點水汽,半阖的眼眸中,隐約可見其深色的瞳孔中隐現的綠色,竟不是岐國常見的純黑瞳孔,隻那綠色過于淺淡,水汽一消失,就瞧不真切了。
花春盎被擄進馬車中,頭暈眼花,手忙腳亂之際,看見的就是如此香豔的一幕。
疾行的馬車颠簸異常,花春盎沒站穩,好幾回撞到車壁上,迷亂的眼眸中,不由香豔更甚,但她不為所動,待雙手扒穩車壁後,一語撞破了這一廂的旖旎,并指認了眼前的風騷之人:“花孔雀,怎麼是你?”
眼前之人,哪是花名差一點與箫岐陽并列的姚國舅?分明就是與她同一日被流放的,岐國最受寵的貴妃獨子——蕭二皇子箫岐陽。
箫岐陽随手将酒杯從車窗丢出,随後虎口相貼,将雙手在下巴處展開,做出一朵花的形狀:“驚喜!”
随後展開雙臂:“花花,許久不見,擁抱一下吧。”
身子卻不曾挪動半下,一副懶骨頭樣,眉眼間風情萬種,如此雌雄莫辯的一張臉,若換上女子衣裙,定能在皇城最著名的怡紅院中摘得頭牌!
不過花春盎是個不解風情的,她随手将箫岐陽的手給拍掉,并将其上半身給推起,而後不客氣得在軟搨上坐下:
“你不是被皇帝老兒流放去北方了嗎?怎生也來了雍州?”
箫岐陽單手撐住下巴,癡癡地看向她:
“極北之地苦寒無比,我一個養尊處優的岐國最受寵二皇子,如何受得了冰天雪窯?多方打聽得知,花花你在雍州,剛好舅父亦在此處,我這才投奔而來!”
如果不是每句話句尾總是有意無意地翹尾,這一張脈脈含情的臉,是個人都該以為,此處又在上演純情公子哥千裡追愛的純愛戲碼。
箫岐陽自小拈花惹草,花春盎自小長着一張沉魚落雁的臉,自也逃不過他的魔掌,見一次開一次屏,已成了家常便飯。
花春盎常常出入國祭閣,但花丞相不給她腰牌,偷多了就藏得壓根找不到了,許多時候借了箫岐陽的腰牌進出皇宮,與他的關系自是不賴的。
不過這并不代表,花春盎對他風流的作風表示認同。
花春盎狐疑地盯着他:“你來就來,打姚國舅的名号作甚?”
箫岐陽柔弱得捂住了胸口:“公然違背父皇的命令,我怕呀。”
花春盎嗤之以鼻:“皇帝老兒禁止你吃胭脂十幾年了你都不聽,天高皇帝遠的,跑個路你還帶怕的?”
“莫不是,你将姚國舅——”花春盎将手刀卡在脖頸處,做出刀人的手勢,而後下了定論,“他花名在外,你卻囿于皇城之中,你在忌憚‘岐國第一俊’的名号,就要被他搶走了?”
“噓——”箫岐陽将食指豎于唇前,同時朝花春盎抛了個媚眼,并招了招手,“花花,你過來點,我與你悄悄說。”
花春盎側身往他那傾了傾,結果箫岐陽一句悄悄話尚未說出口,隻聽車轅上傳來了短兵相接的铿锵聲,駿馬受驚亂撞了幾下後長鳴一聲被驅停,花春盎沒坐穩一頭栽進了箫岐陽的懷中!
一擡眼,就見到了掀簾進入的謝恒。
“……”
寬敞的豪華馬車,擠進了三人,一下便顯得擁擠了。
箫岐陽立刻高舉雙手,用實際行動表明,是花花投懷送抱的。
謝恒瞧見二人的親密樣,本就不快的一張臉,更加陰郁了,在偌大的車廂裡,選擇在遠離軟榻的側邊長椅上坐下:
“二皇子不遵皇上聖谕,前往極北之地體察百姓,替皇上分憂暴雪斷糧之災情,私自前往雍州,公然在井市長驅馬車,撞翻百姓後,擄走謝某的新婚妻子,是為何意?”
箫岐陽笑得比春花還要燦爛:“見外了見外了重光兄!像往日一樣,喊我蕭二即可!”
花春盎火速爬了起來,挨到了謝恒的身上,笑靥如花道:“郎君~~~你來啦!”
見謝恒滿頭是汗,拿了矮茶桌上的絲絹替他擦拭:“流了這麼多汗,你又是跑來的呀?下次記得搶隻駿馬再追。”
謝恒:“……恩。”
放下絲絹,花春盎又忙活了起來:“郎君~~~你吃不吃海棠酥?糖蒸酥烙呢?蜜餞吃不吃?都不吃呀,那你口渴不渴?我給你沏茶。”
看着花春盎忙東忙西的樣子,謝恒的面色總算和緩了些,他接過她沏好的燙茶,硬着頭皮一飲而盡,而後扶着她在身側坐定:“你坐好,小心磕了頭。”
花春盎被他安排坐在靠近車簾的一邊,點頭應道:“哦。”
箫岐陽将這一幕看在眼底,一身懶骨頭終于擺正了,等到當衆秀恩愛的兩人膩歪完畢了,熱情地展開雙臂,就要朝謝恒抱去:
“重光兄!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啊重光兄!”
謝恒面無表情地将他給推了回去:
“最後一次見面,是五年前,你因調戲趙太傅的嫡長女,被趙太傅一紙禦狀告到殿前,皇上惱怒你荒淫無度,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親自打了你三闆子。”
箫岐陽嘿嘿笑了兩聲:“傷人不傷臉,揭人不揭短呀重光兄。”
話雖如此說,面上笑意更甚,半點沒有被揭短的難堪。
面對箫岐陽,謝恒始終沒有好臉色:
“皇上想來不知二皇子私自前往雍州之事,極北之地雪災嚴重,赈災之事刻不容緩,若有一二耽擱,便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有喪命之虞。飛鴿傳書過于緩慢,我當以千裡傳音之道術,上奏皇上。”
箫岐陽給謝恒抱了個拳:“哈哈哈,重光兄果然是忠君之臣,岐國的肱骨棟梁啊!”
緊接着擡掌阻止道:
“不過重光兄且慢。我不過逍遙自在的閑散皇子,此等易生禍亂的赈災之事,父皇哪放心全權交給我啊?此番前往,父皇欽點了戶部的高欽差,我不過是個挂虛名蹭功勳的。少了我不跟頭上少了隻虱子一樣,不痛不癢的嗎?”
謝恒睨看他,箫岐陽火速改口:
“自然,不管職位如何,聖命皆是難違的,不可做臨陣脫逃之事!不瞞重光兄,此番來雍州,我乃奉父皇之命,調查雍州人口頻頻失蹤之案的。”
适時壓低了嗓音:“此事鬧得雍州百姓人心惶惶,為了防止打草驚蛇,父皇特意派我秘密前往!重光兄,茲事體大,萬萬不可聲張!”
花春盎訝異道:“花孔雀,你何時有如此為國為民的覺悟了?”
箫岐陽抽出腰間的折扇,“唰”得一下單手打開,擋住了與謝恒的視線,單與她說着悄悄話:
“花花呀,不瞞你說,自皇城外與你分道揚镳,我是日夜思念你,食不下咽,輾轉反側,這才特意與父皇申請,來此處辦案的。”
言畢朝她挑了挑眉:“感動吧?”
鑲金嵌玉的扇面,與文雅沾不上邊,襯得這隻花孔雀更像朵人間富貴花。
花春盎不為所動:“我看你是借我之名,逃來此處偷享風和日麗的。”
謝恒冷笑:“既然皇上知道了,我便通知先生吧。”
箫岐陽“唰”得一下又收回了折扇,差點沒坐穩,從容的笑臉終于崩裂了:“此事與先生何幹?”
謝恒:“此事與先生确系無關,但國子監給我等學子授衣之日,你在先生最新修正的古之典籍中,夾畫了一幅畫的事,當是要禀報先生的。”
箫岐陽當即張開雙臂,朝謝恒擁去:
“重光兄!我錯了,重光兄!”
“請諒解我求學數載,對先生的深厚桃李情啊!”
“重光兄,同窗數載,你不會連這一點小小的請求都不願意滿足我吧?堂堂二皇子,被流放極北,已甚是可憐了啊重光兄!”
謝恒将其一腳踹下了馬車。
花春盎好奇道:“郎君~~~花孔雀畫了甚麼?”
謝恒:“……王八。”
“可惡!”花春盎一握拳一踢腿,若不是箫岐陽已被踢下了馬車,非得再補上一腳不可。
夫妻倆掀簾下車時,隻見箫岐陽正輕搖着折扇,風流倜傥得等待着他們,哪有半點被踢出馬車的狼狽?
謝恒在馬夫後頸上劈了一手刀,下半身在車轅上,上半身吊在馬車下的馬夫便醒了過來。
見到把自己劈暈的人仍在此處,剛要暴起将其拿下,箫岐陽将合攏的折扇輕輕一擡,馬夫便會意地收回攻勢,安靜得待在馬車之上,等待幾人歸來。
馬車後跟着的駿馬已經被甩開了,井市的喧嚣亦消失不見了,附近空曠,獨獨坐落着一戶人家,顯然是遠離井市的偏僻之地。
花春盎環顧一圈後,問道:“郎君~~~這是何處?”
謝恒:“雍州人口失蹤案,得先從失蹤者家屬入手。”
“重光兄不愧是智多星!”箫岐陽将折扇往前一點,遙遙正中不遠處的土坯房,“借着馬車失控來此查案,就算此州縣令事後發現,亦不會引發懷疑。”
并借着月色,帶着兩人往前走去:
“順着這排梨樹往前走兩百米,有一戶人家。家中女主人名喚呂四娘,丈夫是個木匠,兩人生有一五歲的兒子,平日裡呂四娘靠給成衣鋪刺繡,貼補點家用,生活算是季孟之間。
半年前丈夫失蹤,報官無果後,呂四娘無再嫁的意思,但最近一個月卻忽然連刺繡也不做了,也不去尋其他活計,終日在家帶孩子,結果不僅日子沒有過不下去了,還頓頓有了肉。
聽附近的人家說,她甚至聯系上了主城中最好的私塾,想要花錢将兒子送進去。我派人暗中調查了失蹤案的十戶人家,生活水準有了質的飛躍的,僅她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