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軍高高舉起兩柄斬.馬.刀,想在以下犯上的亂民中殺一儆百,卻終究沒忍心斬下,轉而帶着僅剩的兵士,朝城樓沖去。
“你等等我!”
花春盎想要讓他停下,阻止這群癫狂的人,拔腿瘋狂追着,卻不料,大将軍當真返回了,并用刀尖挑起了兩塊腐肉,遞到了她的唇邊,冷漠地說道;“吃下它。”
敵軍退去,她又回到了将軍府中。
“這是死人肉!”花春盎用雙手死死得捂住嘴巴,拼命地搖頭以抗拒。
“吃下它。”
大将軍依舊以不容拒絕的姿态将腐肉送進了她的嘴裡,削鐵如泥的刀尖瞬間将脆弱的嘴唇割破,鮮血溢滿了緊咬着的牙關。
花春盎越是抗拒,大将軍越是氣憤,握着斬.馬.刀的手用力往前一伸:“活不下去的人沒資格為武威城而戰!”
花春盎渾身僵硬,瞪大了眼眸,臨死前難以作他想,隻在腦海中預想了鋒利的斬.馬.刀,像串烤肉一樣,一刀貫穿她的腦袋的場景。
結果預料之中的死亡并未降臨,不知何處沖來的鐵鷹,用雙手握住了刀尖:“大将軍,我來喂小将軍吧!”
鮮血順着幹涸了數不清的血漬的刀背而下,大将軍及時收力,才避免将不知死活之人的手掌一刀斬斷。
“喂不活的話就丢出将軍府,他不願吃死人,等他死了,就有一群人來吃他了!”
大将軍負氣收刀,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鐵鷹顧不上處理手上的傷,連忙蹲下身安慰驚懼的花春盎:
“小将軍,你别怪大将軍,城中一點糧食都沒有了,不吃死人肉的話,所有人都得餓死!武威城一破,北狄大軍必然長驅直入,前線作戰調兵遣将,每個城池中鎮守的将士有限,攻下他們如探囊取物,北狄蠻夷是洪水野獸,他們一旦入城,百姓将無一幸活,那不僅是武威城的劫難,那将是整個岐國的劫難!所以,武威城必須得守住!”
花春盎顫抖地抓住了鐵鷹的手:“月餘過去,援軍還沒到嗎?”
岐國雖朽,根本尚在。
聖上禦駕親征後數十年,岐國上下一派祥和,國泰民安,何時何地又有了如此傷筋動骨的戰事?
他們口中的曹姓,可是郎君外祖家的曹?
剔人骨食人肉,乃泯滅人性,冒天下之大不韪!
“興許是前線戰事吃緊,再堅持十日,再堅持十日,援軍一定會到的!”鐵鷹将從刀尖掉落到地上的腐肉撿起吃掉,并安慰道,“小将軍你不願吃腐肉沒關系,我來吃。”
抓握過利刃的其中一隻手掌,被生生剜掉了一塊肉,險險由一小條肉絲吊着,鐵鷹幹脆用另一隻手将其扯下,并遞到了花春盎的眼前:
“這是我的肉,剛才擋刀時掉下的,新鮮的,不是死人肉,小将軍,你吃了吧。”
在鐵鷹迫切的目光中,花春盎一把搶過肉塊塞進了口中,卻剛剛才嚼第一下,就連同胃中的酸水,一起嘔了出來。
鐵鷹掌心的鮮紅色,仿佛潑血成畫,在她眼前揮散不去。
花春盎兩眼一翻,直挺挺得倒了下去。
夢裡一片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再次睜眼時,是被芬香撲鼻的肉香味喚醒的。
她又來到了連草根與蟲子都被挖光捉光的“荒郊野嶺”,這一回,連僅剩下最為老硬的樹杆的樹,都不見了蹤影。
荒蕪的地上,架着一口又一口的大鍋,香味便是從這一口又一口的大鍋之中飄出的。
大大的鍋蓋都難以将烹煮之物完全蓋上,鍋前聚集的百姓,正麻木得往下填着柴火,面無人色的百姓們,臉上竟是現出了紅潤之色。
花春盎死死得盯住鍋蓋與鍋沿漏出的縫隙,十分恐怖的猜想立刻浮現于腦海,她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們在幹嘛?”
鐵鷹解釋道:“人肉肉質偏酸,煮熟了口感會好些。”
花春盎怒吼道:“可那小孩分明還活着!他的父母怎麼忍心?”
“易子而食,死到臨頭了隻能如此。”鐵鷹自然地端出了一碗滿滿當當的肉,獻寶似的遞到了她的面前,“這是剛剛出鍋的鮮肉,我将私藏的佐料全加進去了,味道很好的,小将軍你快嘗嘗。”
“嘔——”
花春盎一把将碗給打翻,而後拼命地跑開了。
隻要她跑得夠快,就見不到泯滅人性的一幕了!隻要她見不到了,這一切就很快會結束!
夢罷了,隻有夢境,才會如此荒誕殘忍!
永定三十一年,怎麼會有這般亂象?
花春盎拼了命得跑了,卻在跑得幾乎要斷氣時,一腳踏進回了将軍府中。
将軍府門前,聚集了許多步履蹒跚的老人家。
粗略估計,有十幾二十之多。
隊伍之中,頭發最為花白,看起來最為蒼老的老人家向前一步,未語先跪:
“曹大将軍,昨兒個我剛邁入了知命之年,活了整整五十年也活夠了,你們把我吃了吧,我既然不能上戰場,能為武威城做點貢獻,也算死得其所,總好過你們吃不飽無法禦敵,讓那群蠻夷子闖進,平白将我殺了!”
花春盎猛得朝将軍府門口看去,果然見本來空無一人的門口,站着負手而立的大将軍。
大将軍一如初見那般穿戴盔甲,自死守城門起從未脫下,手持兩把斬.馬.刀,也一如初見時那般冷漠無情。
他冷冷地看着台階下向他下跪請願的年邁百姓,不置一詞。
老者們争相請願:
“再過三年,我也五十了,現下早已活得夠本了,殺蠻夷子最是重要,曹大将軍,你把我也吃了吧!”
“我雖然年齡才四十,但我手腳殘疾,留下浪費口糧,曹大将軍,不如現下就把我吃了!曹大将軍,你可一定要打勝戰啊,這樣我也算給我妻兒留了活路!”
“我害了病,大夫說我活不過這個月了,趁着我還沒死下鍋,口感還能好些。”
“曹大将軍,把我們煮了讓将士們吃了吧,我們就是些老弱病殘,留着頂不上用處的,你們吃飽了護住了武威城,也算我們護住了子孫!”
“吃飽了打得那群蠻夷子屁滾尿流的,讓蠻夷子們好好看看,甚麼是大岐的威風!”
……
每個字花春盎都認識,可逐句聽起來,隻覺得無比陌生。
“不可!再餓也不能吃活人啊!會找到破局之道的!我們翻閱古籍,集思廣益,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不能吃活人!不能吃活人的!”
花春盎搶着跑了上去,卻隻見曹大将軍高高舉起斬.馬.刀,兩手齊發,僅一刀就砍斷了兩個人的腦袋。
兩顆腦袋咕噜噜滾落在地,兩雙眼睛甚至沒來得及阖上。
“大岐會記住你們的恩榮!”
候在兩邊的兵士,幾乎同時擡起了各自的武器,朝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砍去。
熱血飛濺,十幾顆頭顱同時滾落地。
花春盎吓得面如土色,轉身就跑,結果鐵鷹迎面給她又端來了一碗滿是肉的肉湯:
“小将軍,你吃這碗,我好不容易搶出來的,再不吃的話,全得被這群餓死鬼搶光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語氣陰森,邊說着七竅邊流下了鮮血。
花春盎往他的身後看去,隻見一口與朱漆大門一般寬大的石鍋正在烹煮着,并未蓋上鍋蓋,老翁老妪的腦袋正在表面上漂浮着。
“咚”的一聲響,鐵鷹的腦袋也從脖頸上掉了下來。
“小将軍,你快吃了呀。”
立着的身體,還在朝她遞着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