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狀似不經意地對着王阿有點了點頭,爾後疲憊地合上了老眼。
身為村長的王阿有方才開口,“茫茫大海,請問閣下如何尋那異客?”
他也不敢小觑三枚,因而說話時便用上了尊稱。
第一次被人稱呼為“閣下”的三枚,愣了一瞬,耳朵忍不住動了動,感覺還挺順耳。
本不欲多言的她壓了壓嘴角,大方地透了點口風:“它不遠千裡将我請來,便無需我去尋覓。”
隻要自己踏上那片海域,那截斷臂自會現身。
此話一處,頓時滿堂嘩然,原本心裡有些排斥警惕的漁民,突然就對三枚肅然起敬了起來。
“那......”
王阿有欲言又止,眼神朝老族長瞟了一眼又一眼,随後才道:“需要我等,做些什麼嗎?”
三枚隻是笑笑,背在身後的手舉到腹前,從寬大的長袖裡掏出一隻破碗,“老人家,應是知道規矩的。”
衆人聞言,又不約而同看向老族長。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的老族長,聞言也不睜眼,隻搭在太師椅把手上的食指微曲,輕輕地點了一點。
王阿有立即會意,對着身後的壯年招手:“栓子。”
在人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栓子雖面露驚詫,飛快瞄了三枚一眼後,一點不敢耽擱,出了議事堂後便開始疾跑,不消半刻便回來了。
他将捧在手中的綢布交給王阿有,退下的時候忍不住又往三枚的方向瞄了一眼。
東西是拿來了,但要怎麼做,王阿有卻是不明所以。
“把東西拿出來,放下即可。”
不知何時又睜開了雙眼的老族長,對着三枚手中的破碗指了指。
王阿有依言将綢布打開,拿出包裹在裡頭的黃燦燦的金元寶,小心翼翼地放到碗裡。
三枚眉頭挑了挑,心裡咋舌:“竟,如此舍得。”
将堂内衆人目瞪口呆的神情盡收眼底,她特别心安理得地将碗重又收回了袖中。
“啊!”剛想轉身的三枚突然想到什麼,伸出一根食指,“在下還需一條漁船。”
“不行!”
坐在老族長右手邊又一垂暮老漢,聞言直接拍案而起,“女人怎麼能進海呢!更别說上漁船!”
不同地方的漁民,都有各自不同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禁忌。
比如出海船隻上不能有女子,比如吃飯的筷子不能平放在碗上,還比如搬東西時,絕對不能說“翻過來”......
小漁村的禁忌尤其多,除了上頭所提及的,還有一條——女人不能進海,甚至連船都不能登上!
“女人要犯晦氣的,冒犯到海龍王,一個海浪随時就能把船掀翻,到時帶累了我們後面出海的漁船怎麼辦!”
“漁船不能給!你個小女娃也不許進海!”
“怎麼總有女人想要進海,一點不自量力!”
他的話直白也難聽,擠在一群婦女中間的幾個年輕女孩,聽完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哦,可否請您具體說說,女人怎麼晦氣了?”
老漢沉臉:“女人□□流經血,血腥污糟,不吉利。”
三枚:“哦,女人污糟,那你們這些從女人□□生出來的男人,就那麼幹淨?”
“還是說,你們跟那西天取經的猴兒一般,都是石頭裡蹦出來,無父也無母?”
“豎子,無狀!”
老漢被三枚輕飄飄幾句話氣成了河豚,顫抖着手怒指着三枚。
三枚卻笑得淡然,狀若不以為意,又點了點頭,“啊!那看來你重孫的右腳,也是不要了。”
老漢的重孫,便是早先胖子在門口吹噓時提及的大工。
在場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大工自那日後便一直高燒不醒,現今那腳已是開始腐爛了。
“你!”
被戳中軟肋的老漢,頓時勃然,被老族長掃了一眼後,氣焰瞬間萎靡。
他頹然跌坐回圈椅裡,“可......這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啊......”
活人定的規矩,到頭來反被規矩框束,簡直糊塗!
三枚搖了搖頭,頓覺索然,便欲離去。
“規矩可以遵守,自然也能打破,端看你的心中,孰輕孰重。”
直到此刻,從未正眼認真看過三枚的老族長,才終于開始擡眼打量起了她。
但三枚早已轉身,隻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小小的身影,明明看起來瘦瘦弱弱,卻挺拔如松,如山之巋然。
就在她快要跨門而出的時候,老族長忽而道:“異客你帶走,我那侄孫的腿,亦不能廢!”
就在堂内人以為不會得到回應,氣氛又開始低沉下來的時候,三枚清脆的聲音,自祠堂之外,随風悠悠飄了進來。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