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好嗎?”
邢正撩開車窗,看着走在馬車邊上,一邊舉着破瓷碗,一邊啃油餅的三枚,心有不忍地道。
裴元皺着眉頭:“咱又不是甚十惡不赦的壞人,是誰攔着不讓她上車了?是她自己!非要自己走路。”
說是這麼說,他的眉頭皺得卻不比邢正的淺,“好說歹說說不聽,甯願濺自己一身泥濘,也不肯跟咱一道,說什麼會幹擾到她的判斷。”
也不知道在高傲個什麼勁!
輕飄飄的語氣将人氣了個半死,她卻視若無睹,仿若閑庭散步般淡然,時不時還轉頭朝你咧嘴一笑。
髒兮兮的小臉,龇着雪白的牙花,真是......辣眼睛!
真正令裴元生氣的是,“陸在野他又是發的什麼癫,竟然選擇跟她一起走!”
“他居然還給她撐傘!!”
裴元越說越氣,狠狠一跺腳,手指往前一指:“偏它一隻小小的稚雞淋不得雨,居然趾高氣昂地進了我的馬車!”
邢正被他吼得耳朵生疼,努力遠離噪聲來源,“它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野雞,本事大着呢。”
将撐開的車窗“砰”地一扔手,“再厲害它也隻是一隻雞!”
八耳被說了也不生氣,一會兒低頭“嗒嗒嗒”啄着黍米,一會兒擡頭看猴戲似的撩一眼暴躁的裴元,小小的豆眼炯炯有神。
裴元氣極,手中折扇扇得飛快,最後啪的一聲拍在手心。
邢正看得牙疼,“不是,我說你跟個小姑娘較什麼勁啊?”
“那她憑什麼使喚陸在野給她撐傘!高冷的大理寺少卿,都沒給長曜和我撐過。”
邢正無語:“那總不能讓人淋雨吧。”人家幫忙衙門給受害者尋屍呢。
“誰讓她淋雨了!”
裴元吼完,突然冷靜了下來,眯着眼别有深意地盯着邢正看。
邢正被他看得心裡毛毛的,擡腳就是一踢,“你那什麼眼神,惡心死了!”
“邢安然,你變了。”裴元雙手環胸,幽幽地說道,“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難道你忘了我們和陸在野在青山書院三足鼎時期的過去了嗎?”
邢正翻了個白眼,“你才變了。”
“你的大頭症變得有嚴重了,陰陽怪氣的功夫也變深了。”
“好膩個邢安然,幾年不見,嘴上功夫見長啊!看招!”
然後兩個大男人,就在馬車裡拳打腳踢了起來。
八耳看得眼睛發亮,簡直樂不思蜀。
過了好一會人,車裡才安靜了下來。
裴元:“你真信她在雲客來裡說的那些話?”
仿佛剛才幹架的人不是他一樣,氣定神閑地輕搖折扇,實際上臉頰痛得直抽。
下巴挨了一拳的邢正,歪頭給自己正着骨。
“嗯?”
裴元:“别忘了,薛婉茹半個月前才失蹤不見的!不是她說的三個月前!”
“而且,人家爹娘說得清清楚楚,那日薛婉茹離家,手裡拿着的是天青色的雨傘,并不是昏黃色的。”
馬車裡的聲音作何遮掩,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
三枚啃完油餅,擦幹淨手,才擡頭看着陸衎。
“你呢?是不是也覺得我像個騙人的神棍?”
陸衎并不看她,隻顧看着前方。
三枚:“你們不信也是正常的。”
“因為我自己也還沒搞明白,為何半個月前才遇害的薛婉茹,能提前三個月跑進我的夢裡搖鈴請托。”
陸衎低頭,就見三枚那又卷又翹的濃密睫毛沾了潮濕的水汽 ,濕潤潤地眨啊眨。
“兩年前,我因公外出追剿一群亡命盜匪,途經一個叫做臨山的地方。”
三枚聞言,擡頭看着陸衎。
“臨山四面環山,偏僻又窮困,村民的居所幾乎都是簡陋的茅草屋,土地貧瘠,糧食蔬果根本就沒法種植,為了生計,家家戶戶的青壯年紛紛出山,另謀出路,導緻留在村裡的都是一群老弱幼。”
陸衎隔着雨幕,望向遠處山川,厲眸變得深幽,仿佛回到了兩年前,初到臨山的那個暴雨天。
當時暴雨如注,山體崩塌,巨大的岩石從山坡上滾落,将官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于是當晚,陸衎就近入住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老闆娘是個膘肥體壯的中年婦女,卻長了一張尖酸刻薄的瘦削臉,對店裡跑堂的兩個小二哥頤指氣使叫罵不停。
面對突然暴漲的客源,小二哥倆是忙得腳不沾地、暈頭轉向,老闆娘不僅不幫忙,隻顧扯着尖銳的嗓門在邊上添亂,時不時還上手掐打他們。
對此,店裡的夥計俱都苦不堪言,甚至積怨久矣。
閑散下來後,居然就站在人來人往的廊道裡,開始編排起了自己的雇主。
“若不是就為賺她幾個銅闆錢,我肯定不遭這個窩囊罪!”
“動辄打罵就算了,竟然還克扣工錢,死肥婆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脾氣這麼壞,怪不得她男人孩子都不要她,長得那個磕碜樣兒,鬼都能吓跑。”
義憤填膺的聲讨中,突然擠進一個怯怯的聲音,“那個,不是這樣的。”
“老闆娘的夫君和孩子,是被人抓走的。”
“老闆娘她脾氣确實不好,但、但是你們不能這樣揭人傷疤的。”
“嘿,你個小矮子!我們哥幾個說話,你插什麼嘴呢,去去去,趕緊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