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無雲,上弦月彎出清晰的腰。
俯身鳥瞰,夜晚的娛樂.城分割成兩部分,一邊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不夜城,鬧騰着人間煙火氣,彌漫脂粉玉凝香;而暗的那邊如陰溝淤泥,藏着見不得光的罪行。
計劃趕不上變化。
洛老師未曾想過安靜乖巧的人形聚腐器夜晚還會有另一幅面孔。
漆黑的蜂巢裡,獨獨107号蜂房亮起燈。
統一的白色麻制長袍輕輕籠蓋單薄的身軀,他站在透明的玻璃牆前,眉眼間流露與年齡不相符的複雜情緒。
深如大海的眼眸,浮現難以遏制的驚喜、哀傷、疑惑,再往裡探,還能挖掘到幾縷心疼。
他的對面飛着那隻編号為5204的機器蜜蜂。
小濯突兀地開口:“幫我。”
語境模糊,可機器背後的人立馬領悟。
5204人性化搖着那顆不怎麼需要轉動的機器頭,攝像頭裡射出紅光,投射到牆面上,成了長句。
“我才不要幫你,上次幫了你,你轉頭就跟人類走了,人類有什麼好,你就這麼巴巴地上趕着,你不嫌丢臉我都嫌丢臉。”
小濯嘴角蕩起輕淺紋路,機器人的回答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他就是004,那位他以為死亡了的同伴。
“謝謝。”小濯真誠地說。
縱然對方此刻拒絕幫忙,也不妨礙他感到開心。004活着還曾幫過他,是小濯近來聽過最好的消息。
“你,還好嗎?”
提問者業務能力生疏,問話抽空他勇氣,手指緊緊絞動布料衣角。
回答者同樣毫無準備,怎麼拒絕好像令對方更開心?
紅光呆滞,半響沒有動。
好半天,紅光才自顧自地投影:“要我幫你也不是不行,你跟我玩個遊戲,你赢了我就答應幫你。”
小濯毫不猶豫:“什麼遊戲?”
“我們就玩——人類和喪屍到底能不能成為朋友,你不是很喜歡人類嗎?倘若他們知道你是喪屍,還會和你這般友好麼?”
“恐怕他們隻會打你罵你遠離你,還會想方設法殺了你,最後你會成為一個沒有人要的喪屍哈哈哈。”
牆面上的字繼續變幻:“我們來賭,若他們知道你是喪屍後依舊和你玩,那就算你赢,以後我不打擾你和人類呆一塊,但倘若他們嫌棄你厭惡你,那便是我赢了,你以後隻能和我玩。”
“怎樣,玩不玩?”
這一行紅字下方還出現兩個巨大的選項,其中“玩”字瘋狂閃爍,其心昭昭。
靈識鎖定住黑色建築的屍族,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微微一怔,突然思考起人類與喪屍的本質區别。
在此之前洛童判斷喪屍,依照的是人類判斷法則,簡單粗暴,未經病毒感染的為正常人類,受病毒感染的感染體分為兩種,一種無抗體導緻行為失智為喪屍,另一種有抗體有理智為異能者。
腐氣依附在病毒上,屍族可通過腐氣濃厚判定人類體内病毒強弱。
但在這一準則下,他卻下意識視身具沖天腐氣的小濯為例外,不願意将他歸類為喪屍。
無他,小孩除了身負濃厚的腐氣比尋常孩子木讷些外,分明是個勤勞肯幹、樂于助人、為人着想的人類小孩,不是那些個沒有理智被欲望控制一天到晚隻想咬人的醜東西。
尤其在吃這點事上,小孩和喪屍更稱得上兩極分化。
歸根結底,“喪屍”就是人類提出來的僞概念,同樣被感染,傷害人類的稱為喪屍,而因病毒提升自身極限的稱為異能者。
同樣一種病毒,卻能引發兩種極端分類,不過是利己和不利己的區别罷了。
按照這一準則,小聚腐器沒有傷害人類的心,他不該被粗暴地劃分到人類對立面,洛童如是想到。
其中或許還夾雜着“不想一個孩子被群體認為是異類”的恻隐之心。
蜂房裡的對話仿佛因洛老師的内心獨白暫停。
在機器蜜蜂打出遊戲規則後,迎接他的是小濯良久的沉默。
過了半個世紀,他才悶悶回:“不玩,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