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沒能睡好,饒是七八歲的年紀,也無法在經曆這麼多曲折後毫無負擔地深睡。
夢境雜亂無章,一會其他孩子笑罵他是謊話精,一會機器蜜蜂尖利帶刺的甲身,一會勇勇頂着帶血空洞的腦門問他為什麼不指認兇手。
小海在夢裡幾番辯解,哭着喊着說自己努力了但大家不相信他,夢境的最後,小濯那張幹淨精緻的臉龐獰笑着朝他說:“你都看到了?那你去死吧!”
刹那間小濯背後生出許多觸手,小海害怕的同時煥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當初被紮破了這麼快就恢複,他有好多隻手!!檢驗時伸出的根本不是原本紮破的那隻手!!
小海尖叫着醒來,天霧蒙蒙還沒亮全,依稀能看見身邊的物件,兩道刺眼的紅光令驚吓的心髒再次撲騰,小海霎時不敢呼吸。
“警告、警告!判斷失誤!判斷失誤!不是垃圾!不是垃圾!”毫無起伏的聲音重複指令。
機器人眼裡的紅光轉變為白光,兩顆圓形光斑忽閃,模拟眨眼的動作。
鐵皮機器人開口:“小朋友,這裡不能睡覺,這裡不能睡覺,有事回家找家長,離家出走不安全。有事請找大人。”
小海哇的一聲哭了,哭得驚天動地。
機器小人兒見狀,兩條履帶咕噜咕噜滾動起來,跑遠了。
沒人要他,小海沒有家,小海沒有家長,連睡覺都被機器人趕,機器人還嫌棄他,小海真可憐,小海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孩子了嗚嗚……
沉浸在悲傷世界的小海沒有注意到,遠處鐵皮機器人翻找充電站旁的箱子,雞爪似的鐵爪子鉗住一塊色塊完整的魔方,斑點眼确認後眯成滿意的橫線,默默滾動回來,獻寶似的把魔方舉過頭頂。
兩顆光斑忽閃,人性化看向小海。
鐵皮機器人的舉動吸引了小孩的注意,他總算停止哭泣,鼻音濃厚:"送我的嗎?"
鐵皮機器人眨巴兩下眼睛,爪子遞更前了。
“謝謝,你是個好機器人。”小孩鼻涕泡冒出。
“小朋友不可以離家出走,回去找成年人,回去找成年人,回去找成年人!”機器人設計之初留下的指令,提醒落單的小朋友尋找大人的庇護。
快哄好的小海聽到這話又忍不住癟嘴,他含了泡淚也不管眼前的機器人能不能聽懂,嗚嗚咽咽:
“我沒有家了,爸爸媽媽變成喪屍了,我隻剩自己了。好不容易逃出來就給壞人抓走賣掉,現、現在還要被打,說實話也要被打,憑什麼打我!該被打的是那個殺人兇手!”
“請回去找成年人......”機器人機械地重複指令。
沒有人懂他,小海委屈。
抑揚頓挫的哭聲和沒有升降起伏的機器人聲混在一起穿透力十足,貧民窟的鐵皮房亮起了幾盞燈:“大清早的,誰家小孩哭喪?再不閉嘴老子過去揍你了!”
哭聲瞬間止住,小孩吓得岔了氣,他捂緊嘴巴眼含淚水,身體時不時抽動,看着好不可憐。
巷子口響起腳步聲,是壞人要來打他了嗎?
小孩四處張望,手腳害怕發抖,他驚恐地躲在布滿灰塵的廢棄機器人充電盒後,身體緊貼牆面,掩耳盜鈴般捂緊嘴巴閉上眼睛,以期望來人不要發現他。
但這一切隻是徒勞,小小的充電盒根本擋不住他瘦小的身子,還未停止打嗝的身體動靜不小,更别說旁邊還有個不停發出警告的煩人鐵皮機器人。
看清了巷子深處是個小孩,那人沒有更近一步,停留片刻放下東西後轉身離開。
聽見遠去的腳步,小海久久不敢動,直到蹲麻了的腳發出針刺般尖銳的疼痛,他才小心翼翼站起身,一瘸一拐挪到巷子口,快到拐角處探出個腦袋往外看。
厚重的晨霧遮擋那人的身形,依稀辨認出是個高高瘦瘦的成年男性背影。
瞧着那人遠去,小海暗自松口氣,輕拍胸脯安撫接連受沖擊的心髒。
鐵皮機器的履帶咕噜滾過,發出聲響:“垃圾,清理!”
說着舉起鐵爪鉗住“垃圾”。
小海定睛一看,包子!!他從鐵皮機器人的爪子底下激動地搶過兩個裝在透明塑料袋裡的包子,還是溫熱的!
剛剛那個人,是來給他送食物的嗎?
饑腸辘辘的肚子早餓過頭不叫了,他狼吞虎咽吃得臉頰鼓鼓,吃得淚水再次滴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就是很想哭,小倉鼠默默流淚不敢出聲,嘴上不停咀嚼,可憐又可笑。
小孩吃過東西,身上的傷口遲鈍地刷起存在感。
那天來教堂給他們做心理輔導的醫生哥哥很溫柔,小海記得他有間醫療室。
如果能找到唐醫生所在的醫療室,他會治好了自己身上的傷口吧,大不了治好後自己當牛做馬報答他。
小海自認什麼苦都能吃,隻要給一口飯吃就行,他很好養的。
遠處傳來叫賣的聲音,平民區即将蘇醒,小海一瘸一拐往巷子外邊走,探出的腳晃動幾下,還未踩實,立刻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