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濯無聲搖頭。
半響,唇齒間擠出一句呢喃:“她不該見我。”
蚊子聲都比他大,幸好屍族聽力優于人類數倍。
末日時代半路撿小孩,琴長紅的善良和魄力毋庸置疑。她雖沒有十分上心,但也算得上仁至義盡。現下正和情郎你侬我侬,确實不再适合收養小濯。
沒想到木偶人似的遲鈍小孩能察覺到這點細枝末節,在某些方面孩子有着與生俱來的直覺。難怪當時話沒說完,小濯就收拾包裹老老實實跟他到醫療室,提都沒提過回去。
越懂事的孩子越讓人心疼,屍族不喜歡人類這套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的犧牲法則,緩緩道:“重點是你想不想,而不是她。”
洛老師真心希望,某天小聚腐器的主語能從“他她它他們”換成“我”,圍繞自身感受出發,活出自我,活成自己,那他也算沒有白來人間。
說者有心,聽者卻不知在想什麼,沒有回話。
遠處鴿子被不明生物吓得展翅高飛落一地羽毛。
洛童瞥了眼,思緒發散。
——在食物緊缺的末日鴿子為何沒被人類吃掉?
——烤乳鴿不好吃嗎?
——鴿子湯不好喝嗎?
恰好磨蹭到了飯點,屍族拍拍屁股準備拎人回去吃飯
冷不丁聽到:“她該有自己的人生。”
半擡起的腚重新壓實地面。
小聚腐器的心好比雞蛋,密不透風,兼具堅固和脆弱的矛盾屬性,外界強行打開隻會頭破血流,唯有等生命體自行破殼。
眼下,光滑的蛋殼裂出條縫,裂縫太細透不出内容物,但足以令守蛋人想象到内裡柔弱無骨的小生命。
洛童摩挲指尖,按捺住想揉幼崽頭的沖動:“你怕打擾她的生活?小孩想那麼多長不高,你隻管遵循内心想法,想去就去。”
不知哪句話戳中小孩為數不多的神經,他擡頭直挺挺迎上洛童目光,少見的火光替代貫有的木讷,他說:“我不是小孩子!”
扔下這句話,小濯頭也不回走了。
——他這是……生氣了?
——為什麼?
洛老師反思剛才的内容,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小海那屢試不爽的鼓勵政策,面對小濯完全失效,裂開的縫沒來得及見光又被水泥重新封住,外邊還加了層厚厚的盔甲。
人類一點都不可愛。
他們教導小孩謙卑禮讓内斂謙遜,卻甚少以身作則,仗着年歲優勢以暴制暴,極大地扼殺了孩子自我表達能力,這才養成小濯三句話悶不出個屁的乏味性格。
可這怪得了誰?總之怪不到小濯身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屍族想,小濯不敢見琴長紅,就讓琴長紅來見他,隻要能見面,效果大差不差。
人約好了,還沒等到上門日子,實驗室先來了不速之客——梁廣。
彼時距離梁廣關進地牢過去三個月。
異能者大隊長那麼高傲的人肯為梁廣擦屁股,低聲下氣道歉,隻要不瞎都能看出楊茂對這位結拜兄弟的珍重,定然舍不得關太久。
隻是沒想到梁廣出來後第一件事是奔來臨時實驗室。
和初見時意氣風發的老好人形象截然不同,梁廣剛見了光,還沒來得及收拾,身上帶着濃烈刺鼻的氨氣味,胡子拉碴毛發髒亂遮住雙眼,愈發顯得他眼神陰毒詭異。
他身旁跟着隊内專門派來監視他的異能者。
昔日副隊被剝奪來之不易的職權,淪為階下囚,如今還受人監視,限制人身自由。諸如種種無人不想感歎——活該、罪有應得。
唐醫生挺身擋住唐可,厲聲喝道:“你來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
梁廣眼神鎖定唐辛身後的唐可,像條陰冷的毒蛇吐出杏子,突然笑出聲。
難以想象人類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如暴風刮過裂谷尖銳撕裂。
“仇我會親自報,洗幹淨脖子等着,你這條賤命很快是我的。”
撂下這句無厘頭的狠話,梁廣腳步虛浮轉身離開,邊走邊笑直至看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