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帷幕拉開,紛紛白船粉墨登場,向它的又一任主人躬身相請。
四匹馬拱衛在蘇長夜周圍,足蹬上的鎖鍊不知何時松開,末尾摔在地上啪嗒作響,仿佛一種警告的鞭聲。
自從骷髅馬出現,老博格變的勝券在握。“你知道嗎,新娘有兩種登船方式。第一種,邁動你乖巧的雙腿,乖乖躺進去。第二種,”老博格拍了拍馬鞍。“鎖鍊替你邁動不聽話的雙腿,不過它們會粗魯一點,也許動作不太小心,拴住你的四肢向四個方向那麼一拉——”
“然後,少不得我費些功夫,把你撿齊了塞進去。”
蘇長夜禮貌等他說完,又端詳了一會兒老博格自鳴得意的笑臉,眉眼間萦繞淡淡的哀愁。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老博格背對賓客,緊盯着蘇長夜,忌憚道:“我管你放什麼屁,你是自己走,還是幽靈馬來請。”說着,拽直鎖鍊,尖刺舒展開,寒光淩厲。
蘇長夜在老博格戒備的目光中,緩步行至月亮船邊,一隻腳踏上去,又停住,回望一眼目露兇光又笑容殘忍,期待着将鎖鍊紮進獵物血肉的老博格。“你會記得我嗎,博格先生。”
“什麼?”老博格怔住。
骷髅馬揚起的微風牽動新娘頭紗,他看起來美得不可方物,隔着一層薄薄的煙霧,目光悲憫又溫柔。“你會記得曾經殺死過的人嗎,會記得他們哀求的眼淚嗎,哪怕是午夜夢回,會想起他們的臉嗎。”
“好好想吧,老博格。”蘇長夜躺進月亮船。
四匹駿馬的鎖鍊纏住船體,随着幾聲清亮嘶鳴,月亮船破開重重迷霧,沖向白茫茫的大門。
老博格緊跟其後,然而前路迅速變窄,月亮船在一線天之間遠去,緊接着哐當一聲,禮堂大門在他眼前閉合。
“你們在幹什麼,我們得護送新娘至湖心聖島,這是規矩。”老博格瞪向攔在大門兩旁的賓客。
【你會記得曾經殺死過的人嗎】
忽然,老博格兇惡的面容一僵,腦中靈光乍現,所有捉摸不透的斷片串聯在一起,變成一張張哀求的臉。
卑弱,無助,又可憐,仿佛生來就該被宰殺。
羔羊的臉扭曲變形,變成記憶中枯敗的面容,又與眼前冰冷蒼白的“人”重合。
“你們……”寒氣直蹿咽喉,老博格艱難咽下口水,不自覺地後退,“啪嗒”,有什麼東西踩翻了,眼珠下移,腳邊散落一堆骸骨。
身後,女童笑聲森然。
“你踩到我了,畜生。”
尖刀劃過地面,茲出火花四濺。女童僅剩的那隻眼睛裡,燃燒着興奮的火苗,複仇的喜悅,明亮又溫暖,映照着殺死她的惡,令其無所遁形,無處可逃。
【我向我的神明起誓,為他們獻上遲來的審判。】
【拿好,你會知道什麼時候去揮動它。】
現在,審判之時已至,該揮刀了。
堂中燭火搖曳,牆壁“人影重重”,長長刀影落下,伴随鮮血與慘叫,又從另一隻影子手中舉起,手起刀落,此起彼伏,血的影子紛紛揚揚,牆壁上的落花濺上迷霧神扭曲的雕像,一叢又一叢,化作血肉滴落。
高高在上的迷霧神雕像,石身不可移動,石眼無法閉合,沐浴着仆從的鮮血,目睹着這一場審判從拉開帷幕直至鮮血流盡。
月亮船劃過燭火與花影,淌進蒼白的霧水,沿途俱是門窗釘死的屋宇。蘇長夜向捶打窗戶的鎮民飛快眨了一下右眼,疾馳遠去的馬蹄丢下一聲輕飄飄的“加油”。
【npc:謝謝,血壓升起來了】
【聽見沒,玩家讓你們加油!】
【主播:這才哪到哪,我才拿回一隻眼睛的視力呢】
【你們加油,我去幹你們老大】
【主播的不幸體質真是怪物們的萬幸啊】
【不會真的去幹迷霧神吧!這種隐藏boss,至少是A級以上,主播現在慫還來得及】
【普通玩家阻止婚禮:逃婚 主播阻止婚禮:殺了新郎】
在這一刻,遊戲外的觀衆,迷霧鎮的鎮民,以及霧中若隐若現的鬼魅,全都不約而不同目送那艘月亮船沖向他們從來不曾也不敢踏足的領域。
直播間的角落,兩個匿名小号建立的上鎖房間,其中一個小号亮了一下,房間的聊天頻道響起甯宴的聲音。“為什麼?迷霧神并不是通關的必要條件,在曙光遊戲裡,逃跑并不可恥。”
“因為他聽見了。”另一個小号也亮了一下,封堯道:“你看,他在聽。”
頻道傳送一段畫面,也是一部分錄屏,隻有三秒鐘。畫面裡少年站在落地窗前,雙目無神,微微側耳,而與他僅僅一層玻璃之隔,擠滿了痛苦扭曲的人臉,一張張霧狀面孔貼滿了玻璃,幽幽哭喊從窗縫滲入。
“神啊,救救我。”
甯宴先是被這詭豔畫面驚了一下,接着又被封堯驚了一下。“……那個開貼高價收購蘇長夜直播錄屏的人,不會就是你吧。”
封堯:“……咳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你最好是。”甯宴道:“拯救一切苦難靈魂,也是他的信仰嗎。你說這麼個志同道合的人在那活蹦亂跳,教皇真能坐得住啊。”
個人玩家空間裡,封堯笑了笑沒接話。同為聯盟會長,他對教皇的态度會影響到樂園成員對聖殿的态度,在沒有直接利益沖突前,現有的明星玩家都很少直接談論彼此,頗有點王不見王的意思。
除了某個喜歡亂咬人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