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在樓裡哭得不能自已。
移舟陪同縣太爺趕去查看時,樓裡的姑娘們也圍在一處,面色戚戚,看到縣衙的人,又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因着醉香樓都是莺莺燕燕,移舟這個本來在縣衙裡不太方便的女兒身,此刻成了最方便去問話的人。
應抒弘也不交代她應該問哪些問題,隻是讓她跟着。
而他留在一樓大廳,嫌惡蹙眉。
鸨母在一旁也不敢吱聲,久久才辯白道:“青天大老爺,妾做的都是正經生意。每月的稅銀都是交了的,這賺到的銀子,除了給衙門,還要給姑娘們置辦胭脂水粉,這身上的衣裳,一月都換了好幾身。我這身,都穿了兩年了,大老爺你看看,線頭都呲出來了……”
鸨母邊說邊擡袖,應抒弘眼也不轉,隻一句話,便讓人恨不得咬舌,“本官記得,石台縣下屬有個村子,名為九桑鎮,那兒遍種桑樹,百姓也以養蠶為業。”
他一個縣太爺,和個鸨母說這些做什麼?
劉原暗笑,吹捧道:“大人上任的日子,兩隻手都數的過來。竟然已将下屬地方了解得這般清楚……不知這九桑鎮,還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九桑鎮的蠶養得好,紡出的布,自然也好,其中更以九絲羅名揚四方。若是本官沒看錯,這便是與九絲羅齊名的七彩羅。本官忽而不清楚了,你一個正經做生意的婦人,穿這七彩羅,是否逾越了?”
光是這一句“逾越”,便把鸨母吓得夠嗆。醉香樓有的是銀子,自然是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姑娘們不穿好看點,能讓貴客滿意麼?
“呵呵,大老爺很愛同妾身說笑……妾這身,哪是什麼七彩羅?就是拿便宜的布染的,妾也就看它這顔色好,穿着唬人的……”
說罷,大老爺也不招呼了,她讪讪笑着退回櫃台前,将掌櫃的也轟走了,“去看看春香。”
而二樓,随着移舟上去的兩個衙役守在門口,礙于縣太爺就在樓下,任憑路過的姑娘如何将帕子甩到他們臉上,也是動也不敢動。
應抒弘等了片刻,忽而覺着不對,才要派劉原上樓去看,便聽到樓上一陣哐當聲,“劉原——”
“是大人……”
劉原一個飛身,人已是半挂在樓道口,鸨母看得一愣一愣的:這身手,給貴客們表演幾個節目,想來也能賺錢。
劉原再一使勁,人已經翻了上去,門口守着的兩個人才反應過來,趕忙是進屋一看。
誰知,移家姑娘人還好好的,隻是拿着一條軟軟的布巾,剛想再度比劃一下,春香整個人都撲到了劉原身上,“大人,她她她要殺小女,請大人為我做主……”
光是倚靠在劉原身上還不夠,她這番梨花帶雨的模樣,因着露出了半個身位,也落入了趕來的應抒弘眼裡。
“咳咳……”
劉原将人扒拉開,又對着移舟道,“姑娘,這……”
移舟頗是鎮定,不妨礙她再用力彈了布巾,比劃道:“剛剛聽春香姑娘說,她實在是不想活了,才下了決心上吊的。但是,我看了一下……”
她指着房梁的高度,那兒還挂着一個圈,再有就是一把倒地的木凳。
“我的個子,比姑娘還略高一些,剛站起來都沒夠上那個繩結……想來春香姑娘也是夠不上的,我便問她,要不要我再打一個合适的……”
“噗……”
劉原真是要被這小娘子笑死了。誰家仵作是這樣問話的——
诶,不對,春香是個大活人。移家姑娘問什麼,都是在理的吧。
移舟也覺着自己在理,又拉抻了布條,往春香再走了兩步,“上吊,我可是專業的,保準能送姑娘一程,死得透透的。”
“你……”
春香像是忘了哭,也忘了往日嬌滴滴的話音,話一出口,又極快反應過來,佯怒道,“小女不過是一時傷心,才讓伺候的丫頭挂的繩子,誰知身邊的人也是個蠢的……我不想死了。”
這鬧劇風波,原該是這樣過了。
不過,輪到移舟發問了,“剛剛我進來的時候,看到春香姑娘身邊伺候的人走路是有些不對,不知她是天生跛的,還是近來受了傷?”
“她……”
那人也在,隻是烏泱泱一群人,這丫頭被擠在角落裡。這會兒單拎出來,也有幾分姿色,隻是性子怯懦,既不像春香這樣嬌滴滴惹人疼,又不像普通丫頭落落大方,實在不太像是花魁身邊的得力丫頭。
“回主……回姑娘話,奴……正是踩着凳子,不小心摔了……腦子也糊塗,一時将繩結打高了……還沒改一改……”
“好了,你下去吧。等下媽媽那兒,我來說。”
“是,奴告退……”
人還沒走,移舟便上前一步,當即掀了她的衣裳,隻見衣裳之下,一片血紅暗青,叫人不忍直視。
“這是那根布巾咬的嗎?”
移舟面不改色,一手抓着她,另一手則是拿起那條白绫,“你們的布還會咬人啊?不知道我的手會不會也有傷痕……”
她這樣裝瘋賣傻,胡攪蠻纏,不說是春香了,連趕來的鸨母都不知如何遮掩。
“大人,這丫頭是新來的。原是看她有幾分聰明樣,做事利落,才分給了春香。誰知她看春香穿金戴銀,眼紅得很,手腳也不幹淨,偷了好幾回。春香不忍心,跟妾身求了好久,這才打了她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