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沒漫天飛舞的杏花,夜風一起,肥厚的桑葉相互摩擦,像春蠶奮力啃咬的細碎聲。
眼下,夜黑風高的,何嘗不是夜鬼慢慢啃噬人骨的聲音?
劉原暗罵一聲:該死的,朝廷那夥人真是不要臉,聯合起來,逼着聖上把大人發配到這荒涼之地,自己也跟着挖了第三次墳。
改日,大人連個七品縣官也做不了,自己是不是還能像胡老漢一樣給人收屍?
或許是今夜人多,劉原心裡發毛,也沒驚叫出來。
羅大娘的墓,就在山腰一處荒園子裡,羅七素一邊給娘親燒紙錢,一邊哭,“阿娘,小七回得晚了……阿娘,你不能丢下我啊……”
許九癡的腳傷還沒好,但也堅持過來了,擺貢品,插香,燒紙,忙前忙後,還會安撫羅七素,“清明的時候,我給大娘除過草了,弄得很幹淨的,也燒了很多錢……你别哭啊……”
然而,細聽之下,羅七素更是哭得傷心。
姐姐們都回家了,清明掃墓,怎麼說許九癡來的?
換了旁人,指不定是油嘴滑舌來讨人歡心。隻有羅七素才知道,許九癡是一味低頭幹活的人,不喊苦也不喊累。許家也要掃墓,等他掃完再來,還将事都做了,必然是姐姐們……有事耽擱了。
這下,她哭得更是傷心。許九癡手足無措,隻能陪她一起燒紙。
等香斷火滅,再澆上白酒,拜祭之禮算是成了。
移舟給人輕輕碰了一下手肘,扭頭看去,自是矜貴不可自持的窮縣令,他昂首看這是略顯黯淡的月光,“這離村子不遠,天亮也早,快些動手。”
“哦。”
移舟便過去,将羅七素攙扶起來,示意許九癡在一旁陪着。
衛三和劉原扛着鋤頭,正式登場。
有了趁手的工具,兩人又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一人掄個二十來下,便聽得噗嗤一聲。
像是貫穿棺木的聲音。
“這……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衛三頭一回挖墳,也不曉得這棺材埋得這樣淺,這鋤頭也太鋒利了,自己使個什麼牛勁?
應抒弘走來一看,劉原已經将上面的黃土都扒拉走了。
這墳,立了不到兩年,墳包低矮,棺材又又淺。
“大人,這個……和我們小周那個還是同款。”
白日裡,要做戲,劉原便戲谑稱一句夫人;夜裡,為了壯膽,也得跟着羅七素叫一句小周。
那就是胡老漢買的不用幾錢銀子的薄皮棺材。
第一次挖墳,劉原下手也是沒經驗,和衛三一樣,将棺木鏟穿了。
這臭味,已經彌漫開來。像是積攢了數年的老鼠臭魚的味道。
衛三年紀小,最先受不住,應抒弘也示意劉原帶他去上風口避一避,剩下,他來收拾。
移舟也走過來,先粗略看了一下棺木的狀态,是正常封口的。
“羅三叔說,是他幫着羅家姐妹操持喪事……”
“大人,我有個疑問,鄉下,好像都會提前備好棺木……咳,當然,我家沒有,是因為家裡窮的緣故。我看羅三叔年紀也不小了,與他同歲的羅大叔和羅大娘,理應有棺木的吧……”
羅七素腿軟,根本走不動路,移舟便擡手示意許九癡過來。
他拖着腿,很不情願的樣子。
“我隻是問你幾個問題,問完,你就回去照顧羅姑娘。”
移舟也不跟他搞彎彎繞繞的客套話,“羅大娘埋這兒的時候,你在嗎?”
“沒有。”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村裡小孩子說的……”
“那你知道羅大娘從前有預備棺材嗎?”
“有,還是我幫着把杉木扛回來的。”
杉木,是鄉下常見的棺木用料,輕便,堅韌,還有一定的防腐效果。
許九癡怕她不信,還比劃了一下,“大娘說,她養了一輩子蠶,但是也怕蟲子咬她。大叔對她很好的,就找了我,我們兩個人去山裡找了一顆最大的杉木,有這麼大……”
他兩臂一收,比劃出了個粗大的圓圈來。“它要長兩百年呢……”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哦……”
許九癡再笨,也恍惚知道她問棺木是什麼意思,想往墓地裡看,又不忍心。
“對了,”移舟又在此刻喊了他,“你是怎麼知道大娘在這兒的?”
“我……”
羅七素也緩了過來,滿臉淚珠看着他。
許九癡時而機靈,時而癡傻,“這片園子是我九妹家的,我就知道。”
那就不是羅家的人告訴他的。
“對了,你是每天都去看羅大娘嗎?”
“嗯……”
“那最後一天去的時候,大娘和平時有什麼不同嗎?”
移舟想趁着驗屍前,多問幾句。
“大娘想七妹,一直咳嗽,吃藥……我背柴火去,藥已經煮好了。”
“誰煮的?”
“大姐他們。”
“那你下葬的時候,你怎麼沒在?”
“七妹生日那天,大娘哭了很久,還把藥吐了……有人告訴我,大娘是想七妹做的雞蛋湯,我就進山去找了。”
“這個人,是誰?”
移舟感覺抓住了最關鍵的一點,偏劉原還在風口處嘀咕,“你說他是真傻吧,人想吃雞蛋,還要去掏野雞的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