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吃了都能下蛋,他能做什麼?”
時隔多年,這句話終于是被西王母反問回去。
當年的王家,不像現在富裕,但是在命河邊上,也有一定份量的水田,日子不算差,逢年過節趕個集,都能買些小玩意兒。生日的時候,也總是有新衣服穿。
九妹穿的,都是上面的哥哥姐姐不要的舊衣服。縫縫補補,又是件“新衣服”。
她知道自己腿腳不方便,不能去割草喂牛,也不能下地幹活。
生出“讓他不見”的想法,是在什麼時候呢?
西王母透過家廟的窄門,望向竈房,早飯的白煙早散了個幹淨,隻剩下一節煙囪立着。
“那該是我八歲生日時,地上割了稻子,聽說比去年多了小一半,連阿爹都很高興,連我的生日也記得了,讓嫂嫂煮了雞蛋給我。那可是我的雞蛋……我第一次能吃到雞蛋!他竟然将我的雞蛋剝了,再一腳踩碎了給狗吃……”
圍觀過來的人,聽後都看着王四叔,竊竊私語。“我們村的日子也不算難過的了,他家還占着前面的水田,竟然八年了都沒吃過雞蛋。”“還将雞蛋踩了……這糟心孩子,擱我家,得吊起來打兩天,餓他個三天。能吃飽飯才幾天,就這樣糟蹋糧食?”
王四叔臊紅了臉,人越老,越愛面子,也粗啞着嗓子開口道:“那他也是你哥哥啊……你怎麼……”
“四哥,你不是個壞人,當然也不能算是好人。”
——所以,才能活着。
西王母面露鄙夷之色。王家的人該死,可也不能死絕了。她需要吃飯,吃雞蛋,吃肉。
王家老八死了。
同時,也傳出了一種聲音,說是上天在保佑鳴飛村,賞了豐收,隻是王家老八淘氣,竟然不珍惜糧食,将好好一碗白米飯倒進臭水溝裡。
真相究竟如何?沒多少人深究,因為老八和村裡去世的人一樣平靜,隻是在河裡洗完澡,第二日便被發現死在床上了。
兄妹像是同根而生的藤蔓,在角落裡相互糾纏,土地貧瘠,得把根深深紮進土裡,也要拼了命往上爬,上頭有陽光啊,終究有一株靜悄悄死去。
随着老八的去世,九妹的日子也漸漸好起來了,第二年又是豐收年,拜祭完老八,家裡人難免又哭了一陣,誰知平日默不作聲的九妹怯生生道:“八哥是被神帶去享福了。”
起先,也沒人在意,不過是一句寬慰的話。
但是,第三年,九妹在家仍是不起眼,繼續說了這一句。
家裡豐收了,肩膀上的擔子松快了,王家人這才認真去想九妹的話。
招了她近前一問,小姑娘便說是做了夢,夢裡有個人告訴她的。
“不過……不是人……”
鄉下忌諱,一聽個個變了臉色,可九妹多會看人眼色,又怯生生補上:“我也不知她是什麼……總覺着不像我們村裡的人,她穿的衣服閃着金光,頭發也梳得漂亮,上面還插着好看的鳥毛……”
九妹第一次描述西王母的樣貌,沒多少細節,不過光這兩點已經足夠了。
起先大家也沒放心上,架不住年年如此,村子裡臨近河道邊的水田都開始豐收,大家也有閑心來理一理,九妹的說法也和最初的一樣,隻是多加了些細節。
比如,這位衣裳華麗的不是人的女子,她是個神仙,還是大名鼎鼎的西王母。
九妹腿腳不好,卻能在夢裡走到昆侖山去,還能進到王母的瑤池邊。
她說,瑤池其實不是個池子。在娘娘的居所裡,它顯現的,是池塘的樣子,可流出神山,是一條河流,彎彎曲曲的河。
衆人起哄着讓她把瑤池的形狀畫下來,隐隐覺着有點熟悉。
大人還在想是在哪裡見過,有個小孩已經跳了起來,搶先道:“這不就是我們村裡的河嗎?”
再定睛一看,可不是麼?越看越像。
沒等九妹再說什麼,那小孩已經跑了,邊跑邊嚷,“王家九妹連河也沒見過,還說看過王母娘娘呢?阿兄還在那兒聽得起勁……沒意思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