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竹和鳴發到酒肆吃酒。
窗外是緩緩流動的河流,兩側民窗戶大開。
原本是一片繁華肅穆景象,但不知道哪個窗口,舞女的歌聲傳來,委婉動人,如同屋檐下水珠墜落,敲在了玉墜上,沖淡了夜色的寒意。
杜文竹指尖窗欄上的蘭花,閉着眼聽了一會兒,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意:“你看,膽子大的人還是有的,怎麼都管不住。”
鳴發則是怒目圓睜,要站起來:“國喪期間,他們怎麼敢!”
還沒離席,被杜文竹一把拽住手腕:“鳴兄何必給自己找麻煩,你若是去了,定讓你父親為難。”
鳴發愣了一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歌女露出側顔,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而一男子伸着脖子湊近,仔細看,竟然素來與父親親近的同僚。
鳴發臉爆紅,手抓住了桌角。
為此人羞恥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最終卸去全身的力氣坐下,悶了一杯酒,道:“我原本瞧不起你站在屠家那邊,今日看來,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杜文竹目光微冷:“站在哪邊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站在最上面。”
“你說君上?”
杜文竹反問:“你覺得是君上?”
略帶諷意。
又接連問道:“他尚且年幼,如何看清卞國現在局勢,視線最遠處也不過是這個王位罷了。”
兩人都是聰慧之人,早已看到卞國早已爛到了根子裡,先王壯年時期,尚有幾分躊躇壯志,但到了晚年,昏庸無道,沉迷女色,後宮更是混亂不堪,多少孩子在襁褓中被毒殺,到後面,先王神志不清時,王宮内變得更加瘋狂,除了送出去的,公子們竟然鬥得一個都不剩。
卞國如今外面看着風光,不過是那搖搖欲墜的高樓,等螞蟻啃噬掉不多的支柱,高樓就會轟然倒塌。
有些人親少年時期,或許懷着雄心壯志走進這趟渾水,要麼被腐蝕,要麼被邊緣化,要麼憤然遠走……
到最後,朝中可用的人所剩不多。
也正因如此,鳴發發誓,要堅守在這,成為那一根支柱,撐住卞國。
杜文竹也是相同志向,但他對鳴發正人君子的做派嗤之以鼻,若不能融入污水中,如何能脫穎而出,難不成等人将污泥清理幹淨,然後供養着他這朵蓮花?
必須靠自己。
他不擇手段地利用身邊的一切,隻想盡快地站在那最高的位置。
選擇屠家,也不過是對方給的機會更多。
當成為隻手遮天的權臣後,這一灘污水,連同他自己,都要清理幹淨!
白皙的手指折斷了蘭花的枝丫,随手扔在了河水中,歌聲中仿佛混入了嗚咽的哭聲,聽得人心生煩躁。
杜文竹不擔心憑借自己的手段走不到最後。
唯一擔心的是,沒有時間了。
如今内憂外患,卞國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但這幫酒囊飯桶還在國喪期間與舞女作樂!
鳴發突然道:“君上尚且年幼,今日卻已經初露明君之相,雖然仍有些懼怕屠禦史,但好好教導,成年後未必不能指望。”
他看着杜文竹沉下去的眉眼,又道:“朝中那麼多人,君上選中了我,又選中了你,還提拔了季郎中令,難道這些都是巧合?”
杜文竹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自然知道季冬雲,少年驚豔,中年郁郁不得志,原以為這人要在宮中蹉跎一生,沒想到竟然升了。
難道君上真非表面那般懦弱?
原先想要找個容易把控的,不喜歡作妖的人,所以才将溫霁帶到了屠禦史跟前,又好一番分析,說服了他給溫霁造勢,扶持上去。
沒想到這個孩子小小年齡,竟會扮豬吃老虎,示弱裝蠢利用了所有人。
不過……有些意思。
幼虎露出了爪牙,早不露,晚不露,偏偏等着那不知道底細的國師回來,才顯現出來。
看來此人是他的底氣。
杜文竹想起那少年白淨的臉龐,站在朝堂上,仿佛坐在台下看戲子登台唱戲。
眼神清澈見底,和尋常少年沒有什麼兩樣,除了樣貌好些,更沉穩些。
如今看來,所有人第一眼都看錯了。
這憑空落來的國師,估計不像表面那般好脾氣。
君上這動作,至少有他一半的推舉。
杜文竹擡頭,看着眼眶微紅,似乎看到希望的鳴發,微微歎了一口氣,并未出聲打擊。
卞國沉疴已深,君上或許遠比表面堅毅有主見,想要盤活這死水也不容易。
還是要長遠了看。
如今他們兩人離開朝堂,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一年,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數。
理性思考,他此時不應該離開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