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邊緣,夜很安靜。
道路兩旁的行道樹在昏黃的路燈下拉長了影子,涼風一過,伴着樹葉的沙沙聲,支楞的黑影歪斜地搖晃,光與的晦暗交錯,似一幅詭谲的群魔亂舞圖。
一輛灰色跑車欻地穿過标識牌,巨大的引擎聲驚擾了樹上安眠的蟬與四周陷入了沉寂的蟲子們。
車内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伊利亞坐在副駕駛上,執拗地背對着江橫舟,盯着地上的樹影出神,眼前不斷浮現的還是那一截銀白色的斷尾。
那是媽媽的尾巴。
說來有些慚愧,伊利亞一直生活在邊緣人類社會,卻并不認識字,他的媽媽曾經在他兒時要求他記憶漢字,但很顯然,彼時在媽媽溫暖的愛包裹下的伊利亞并不認為自己有識字的必要,所以一通眼淚淹沒了媽媽的籌算。
以至于現在他無法辨别那些散落的紙張上的信息,卻在異種蠻橫地收走材料前記住了一個坐标——東經12x度,南緯7x度。
這肯定就是那座牢獄的所在地,媽媽和很多同族現在就被關在那裡,或許遭受了極大的折磨,他得去救媽媽……
江橫舟冷眼瞥着副駕駛上的某魔,嘴角緊緊抿起。
剛才在地下暗室,他把這魔好一頓譏諷,然後這魔就一直保持這種呆滞的樣子,不說話,也不哭泣,就好像一時間失去了一切情緒,成了一個木偶魔。
這是在跟我發脾氣甩臉子嗎?
腦海裡出現這個想法,江橫舟深覺荒謬。
伊利亞他有什麼資格?他憑什麼?一隻天真幼稚、愚昧輕信還沒性成熟的弱雞魔物罷了,這麼看不清形勢,蠢死他算了……
一直到回到住所,江橫舟并未跟伊利亞說一句話,兩人眼神也沒有任何相交。
伊利亞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隻是機械地跟着異種。
江橫舟打開操作台開關,輸入一大串繁複的密嗎,把所有文件和照片錄入資料庫,至今為止,他所收集的關于異種與魔物的資料已經裝滿了一個硬盤。
而伊利亞隻是沉默地走到了之前他睡覺的那個角落,呆愣愣地站在那裡,将腦袋耷拉下來,身體靜止不動。
江橫舟眼神的焦點仍落在面前巨大的屏幕上,手裡的動作卻停了下來,一時間狹小的空間中隻剩下了規律的呼吸聲和……液體滴落在地闆的啪嗒聲。
一滴,兩滴,三滴……聲音越來越飽滿圓潤,也越來越迅疾。
眼淚這樣多,他怕不是水做的吧……
伊利亞小聲地抽噎,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脆弱地蹲在了地上,哭得一聳一聳的,
江橫舟本不想管他,但奈何這貓似的哼泣聲聽得人煩躁不堪。
他冷哼一聲,猛地走到伊利亞身邊,伸手把他背過去的身體掰過來,惡聲惡氣:“你想哭到什麼時候?”
伊利亞被他的動作弄得失去了平衡,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一下把他吓得不清,眼睛睜大,神色怔忪。
反應過來後,他的哭聲立刻大了起來,一隻眼睛甚至流出了兩行淚水。
看着狼狽地坐在地上委屈哭泣的魔物,江橫舟心裡又浮現了那種詭異的欺負小孩的愧疚感,他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幾秒鐘,遲疑地蹲了下來,嘴角翕張,卻不知該說什麼。
一隻白皙的手忽的抓住他的手腕,是一種微濕而溫熱的觸感,江橫舟低頭看向默默靠近他的伊利亞。
那雙湖綠色的眼睛此刻微微擡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眨眼間,一顆盈盈淚珠啪地落在江橫舟的手腕上。
他眨了一下眼,有些不太适應這麼親密的距離。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兇,”委屈兮兮的魔物頗有氣勢地控訴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長這麼大就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你不要用那種好像我很罪大惡極的語氣跟我講話!”
雖然鼓起了陣勢,但聲音中還是有種一戳就破的虛張聲勢。
聽到這樣的話,不知怎的,江橫舟心裡的氣倒是散了,如憋了的氣球一樣一點也不剩。
他悠悠道:“難道不是你先對我大喊大叫的嗎?”
伊利亞理所當然地忽略幾個小時前自己對異種的大聲呼喊,湖綠色眼珠狡黠地轉了幾圈,然後就那麼可憐兮兮地盯着江橫舟。
這雙桃花眼眼型流暢,哭得紅潤的眼尾微微上挑,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清澈見底,水潤潤的,顯得純真而誠摯,是一種親昵而信賴的眼神。
被盯了三秒,江橫舟忽然感覺有些異樣,他低頭一看,眼睛微微睜大。
魔物的銀白色長尾怯生生地伸了出來,試探性地貼上了他被握住的那隻手,靜悄悄地鑽進他的手心,手心裡傳來一種滑膩而冰涼的觸感。
他本能地抓住,握到了細密的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