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尚書均有尚書令史協助,每日送到尚書這裡的彙報,先由一旁的令史篩選輕重緩急,重要的交給尚書,其餘的則有決斷權,并且可以使用尚書令審批。
尚書令是各部尚書獨有的印章,根據部門的不同,印章的圖案也是特别的,每份文書都需要有尚書令印章才算是合格,如遇涉及六部共同協作參與的大事,六枚章都需要齊全才行。
殷璟被安排了和尚書令史同樣的工作,美名其曰這樣才能更快地上手事務。劉建坐在上位,他的對面是那位尚書令史。
尚書令史名叫徐如是,人如其名,青山見我應如是,冷淡俊雅。殷璟記得,他是科考狀元,僅三年便官至四品尚書令史,的确厲害。
偶爾殷璟瞥見他,不是在看卷宗,便是在奮筆疾書,從不做多餘的事,不說多餘的話,也無所謂殷璟的到來是否會影響他的位置。
殷璟學得很快,事務也不多,幾乎不費心就熟練起來,每日都是整理和檢查錯漏,再就是用令章沾了印泥用力摁在右側落款處。
劉建幾日都沒有動靜,整日裡睡覺,然後被輕皺眉的徐如是喊醒做決策,殷璟覺得徐如是周身總壓抑着情緒,一副不得不隐忍的模樣。
不知劉建會對他做什麼,但總歸也不會是高明的手段,為了提防,殷璟仍然住在凝雲殿,内宮防守嚴密,相對來說更加安全,每晚回來他還會先查看早晨走前留下的一張畫稿,紙張微微卡在抽屜外一點,不明顯,像是無意間露出的,若是有人偷放東西來污蔑他,或者是其他不測,殷璟可以第一時間發現。
就這麼暗暗提防幾天,像是在較勁似的,兩方都一直沒有動靜,殷璟漸漸放松下來,猜想或許是對方真的安生了。整天心驚膽戰地警惕不可預料之事的發生,耗費心力,殷璟憔悴消瘦了不少。
直到又一天早晨,他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袖子寬大,衣擺也垂在地上,寬松的衣服頂在殷璟身上,卻不寬大,襯得人更加纖瘦修長,再挽上木簪,如隐世避居的谪仙人,邁出凝雲殿的門檻前聽到身後宮女帶着笑的嘀咕聲,殷璟淺淺一笑。
隻是剛到了兵部的門外,空空如也,本該站崗的侍衛不在,整個院落異常地安靜,殷璟的心不由得微微提起,他有點不安。
兵部的院子除門以外的三面都是房屋,中間有一片大空地,此刻這裡整齊地站着一排排人,應該是兵部所有大大小小做事的人,都低着頭沒人敢出聲,生怕多餘一嘴會被牽扯進去。
隻有劉建在吹胡子瞪眼地走來走去,嘴裡還不知道在嘟囔什麼,不過在他看到殷璟時那聲音忽地大起來:“四殿下,我知你對我仍然心有怨恨,但你也不能拿下官的官位開玩笑吧!”
殷璟:“什麼意思?”
“四殿下你可别裝傻了,你因我之前小人行徑還懷恨在心,将尚書令偷走!殿下,你快拿出來吧,下官還有急用,雲北皇帝不日便要來大衍,需要六部共同商議定奪。”
“若是丢了尚書令,下官今晚恐怕就要在監牢裡了。”
字字句句聲淚俱下,跟殷璟仗勢欺人似的。
“劉大人,事事總得講證據,你是從哪裡搜出來了還是看見我拿了尚書令?”殷璟冷聲問道。
這話讓劉建更委屈,哭訴道:“殿下,你是皇子,我怎麼敢搜你的寝殿,就算搜不到,那也保不齊殿下将其放去了哪裡,那麼久都相安無事,怎麼殿下一碰就沒了。”
“你!”劉建每句話都在強詞奪理,殷璟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隻是生氣,他這幾日千防萬防,竟沒想到劉建這般無賴,趁他孤身一人就要強行給他安罪名,平時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如今眼角都要染上點紅來。
“殿下不承認那就别怪下官使用點非常手段了,來人,四皇子偷盜朝廷官印,帶去大理寺審理。”方才還假惺惺裝哭的聲音,這句倒是十分淩厲。
士兵輕松便把殷璟反手押住,“放開,劉建,你不讓人搜查就是你心虛,你這是在強行污蔑我!”殷璟胳膊被猛地一折,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唇色蒼白,冷聲道。
隻怕他一走,下一步便是從他殿裡搜出東西,殷璟快速地想應對之策。
除非将事情直接捅到陛下那裡,不給劉建後續污蔑他的機會,這麼想着,殷璟冷靜下來,他不再掙紮,準備找時機趁其不備直接跑到勤政堂,料想劉建不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抓人。或者……他想起孫公公派人傳的話。
見他屈服,劉建冷笑,悠哉悠哉喝着茶,揮手示意讓人帶走。
“劉大人好大的官威,平白無故就敢把皇子抓了。”清冽的聲音傳來,劉建正要咽下的茶猛地嗆住,卻不敢咳嗽一下,憋的臉通紅。
是謝清晏,身後跟着冷冰冰的玄白。
殷璟等到了那個可能。
“玄白,動手。”話音未落,玄白動作快到讓人看不清,隻聽見兩聲痛呼,這是卸了抓着殷璟的那兩人的胳膊。
殷璟低着眼睛揉揉手腕,看不清神色。
謝清晏站在劉建面前,拽住他衣領。劉建驚呼,他已經吓白了臉,威脅謝清晏:“謝清晏!我是朝廷命官!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也活不了,别以為你是侯爺世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嘴上不饒人,但腿抖的不行,他是真害怕謝清晏對他動手。
“别叫,再叫就讓你腦袋搬家”謝清晏面對毫無殺傷力的威脅并不動容,那雙上挑的狐狸眼不再含笑,冷峻肅殺,平時謝清晏總是待人平和,讓人忘了他曾被人稱“鬼面将軍”。
謝清晏手勁極大,劉建動彈不得,他的腦袋随着勁被朝上勒住,那張昳麗的臉離他很近,還在彎唇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劉建,别以為我不知你身後是誰,殷淮想将四皇子趕出宮,用這麼拙劣的手段,說他偷了東西,孤立無援隻得認罪,印章根本就沒丢吧。”
劉建還在嘴硬,不敢當面罵謝清晏,便都推到殷璟身上:“就是四皇子拿走的,為了報複本官沒好好教他,他懷恨在心。”這事他若是承認,就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世子,你放了我,世子想要什麼都可以。”對于謝清晏今天突然來這裡的目的,劉建還懷着一絲僥幸,四皇子跟謝清晏關系一般,他怎麼會專門來幫他。
“你還挺忠心,賄賂王侯,罪加一等,你若是不怕事情鬧大,那便鬧到陛下那裡去,看是誣陷皇子的罪名大還是丢失尚書令的罪過大,至于印章,你當我搜不到嗎?”
“玄白。”
“是。”
劉建的反抗根本沒用,玄白輕而易舉便從他身上摸出尚書令,遞給謝清晏。
謝清晏帶着諷刺地笑,劉建這樣的慫包,當然不敢真的随意弄丢尚書令,最穩妥的地方便是自己帶着。他手裡托着小小的印章,問在場的所有人都看清了沒有,是不是尚書令。
壓迫感很強,衆人連連稱是。搞了半天劉建是在誣陷,還從自己身上搜出來,一場鬧劇。
此刻殷璟在分神看謝清晏的手,手掌寬大纖長,也不嬌嫩,是一雙握劍的将領的手。
殷璟知道謝清晏是因為康安帝的命令,才來幫他,總歸是被迫的。果然自己不過是皇帝穩固帝位的一枚棋子,母後是這樣,太子皇兄也是這樣,但他不會再被任人宰割。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有了康安帝的示意,短時間内,殷淮不能再将他拉下水。
“兵部尚書劉建污蔑當朝皇子,企圖賄賂世子,帶走。”
嘴裡還喊着“都是二皇子指示”“二皇子救命”的劉建被拖走,鬼哭狼嚎聲漸行漸遠。
其餘人驚吓過度,謝清晏不說,他們也不敢走。
謝清晏走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殷璟,柔聲:“對不起。”
絲毫沒有剛剛兇神惡煞的樣子。
遠處玄白已經很有眼色地催促人離開,徐如是不動聲色地混在人群裡,一時間偌大的院子裡隻剩他們二人。
殷璟睫毛上下顫動,輕聲問:“為什麼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