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晏遠遠便瞧見殷璟正低頭同衣服作鬥争,他的視線裡隻能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像是頗為苦惱。
殷璟剛剛一回頭,就看見謝清晏的笑容,猜到是在笑他。
“……世子,真巧。”
謝清晏一臉坦然,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尴尬,在殷璟與他對上眼神時,還調笑般挑了下眉。
“多日不見,殿下身體可好多了?”謝清晏雙手執笏,微微彎腰,恭恭敬敬地行了揖禮。
很客氣的一句關心話,經過的人不會多想。明明前幾天才見過,還一起救了人,但得在衆人面前裝不熟。
“無礙,多謝世子關心。之後我在禮部,有諸多不熟悉的,勞煩世子擔待。”
謝清晏向右歪了歪頭,但幅度不大,薄唇勾出笑,就當默許了。
他倒是一點不客氣。
殷璟心裡時常感歎謝清晏笑起來真是好看,這是客觀評價。眼睛彎起來的弧度,與黛眉相得益彰,笑眯眯地,秀氣溫和,比他冷臉的時候不知少了幾分戾氣。
待到人漸漸散去,二人一同走在宮道上,才聊到些能說的。
“殿下的身體看起來并不像無礙吧。”謝清晏用的是笃定的語氣。他在上朝時就注意到右前方的殷璟,似乎是有點冷的,幾乎要将自己整個埋進衣裳裡,看起來搖搖欲墜。
謝清晏常年在苦寒之地生活,風沙大,冬天來得也早,把他鍛煉得十分抗凍,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結實。
那裡的人也壯實,畢竟在那種地方,物競天擇,太容易生病的總是更容易被閻王帶走,所以他很少見到過于體弱的,尤其是像殷璟這樣的,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因此總想多關心一句。
何況上次導緻殷璟落水,謝清晏總覺得有自己的原因,沒控制好局面,才出了意外。
殷璟正欲開口說話,卻忍不住咳嗽起來,手帕擋住口鼻,沒了冷氣的侵襲,喉間暖和不少,斷斷續續咳了幾聲後停下來。
那條随意折起的手帕,覆蓋了殷璟大半張臉,謝清晏頭一次發現,殷璟的臉這麼小。
“如今才剛入了秋,殿下便經受不住,等寒冬風雪漫天時該如何是好?”
殷璟還有些沒緩過來,沒有說話,捏着手帕的左手晃了晃,想說自己習慣了。手帕是月白的,也随着他的動作飄飄蕩蕩,與殷璟蒼白的手指形成對比,像片羽毛輕搔謝清晏的心尖。
風卷起角落零星落葉,帶到一人腳邊,殷璟順着望去,卻是一個目前他并不想見到的人,打破了安靜祥和的氛圍。
被禁足已久的殷淮。
憔悴了不少,陰沉沉的,衣服也穿得樸素了。後面隻跟了兩個小太監,頭幾乎快要低到地上去,看樣子殷淮沒少發脾氣。
都到如今的地步了,還是遮蓋不住的嚣張跋扈。
“沒想到在這能見到四弟和世子,在一起聊什麼呢,最近我實在無聊,可否讓本皇子也聽聽?”
殷淮一開口,殷璟就聽出他與從前不太一樣,從前是無所畏懼地張揚,現在确實收斂了很多,但又多了陰沉,殷璟總覺得他會比以前做得更絕。
徐如是隻提到謝清晏在軍械案裡救了他,沒說是怎麼救的,但殷璟也猜得到。
沒做過的事要如何定罪呢?自然是栽贓陷害。
假軍械換得的那一批銀子,最後卻堂而皇之擺在殷淮的私宅裡,當時他可是聽說在場的殷淮也是一臉不可置信,銀子如果不該在殷淮這裡,就會在徐府被搜到。
謝清晏讓殷淮在陛下面前失去信任,皇子之位都差點不保。殷淮不會想不到這其中的關聯,他想報複,一定會先沖謝清晏來,殷淮的手段會有多陰損,殷璟不敢想。
不能讓謝清晏受傷!這是殷璟的第一反應。
“殿下太久不見太陽,多少有點懷念,臣理解,不過還是得早些回去休息,以免忘記自己該在哪裡。”謝清晏不怕殷淮,嘴上根本不饒人,每一句都讓殷淮氣得牙癢癢。
殷璟的手不着痕迹地輕扯謝清晏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殷淮被關禁閉這麼久,的确被磨練了不少,拳頭死死攥住,卻什麼也沒做,離開時經過謝清晏身邊時,又停下腳步,惡狠狠用氣音對他說:“謝清晏,别得意太久,我的處境是糟糕,你也不怎麼樣,被困在都城,什麼翺翔在冀州的雄鷹,呵,不過就是隻野雞,你以為你以後還有出頭之日嗎?”
謝清晏沒有看殷淮,盯着遠處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路,嘴角挂着一絲笑,冰冷輕蔑,沒有回應。
因為他感受到袖口還在被小幅度地上下拽動,動作很輕柔,謝清晏被殷淮挑釁起來的火一瞬間就滅了,歸于平靜,從神情到内心,謝清晏都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溫和。
殷淮沒有得到想象中謝清晏氣急敗壞的反應,冷哼一聲,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