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面前樹木蔥茏,隐隐綽綽擋着一個青衣人的身影,想必便是這蕭大公子了。
青衣人聽到聲響,緩緩轉過身子,帶着微澀的笑意:“見笑了。在下不才,蕭逸書。”
白瑕看到那位公子哥,先是驚訝,之後又開始羞愧,脖子微微有些紅了。
亦绯天看到也是先愣了一下,很快又了然。
這位蕭公子不會自己下地種田,不僅如此,他可能連路都走不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個殘疾。
少頃,除了青斂,不速之客和主人都在庭院坐了下來,三個人面前都擺着一盞清茶。
“兩位仙長的來意在下已經知道了。青斂,可有跟二位仙長說過事情經過?”
青斂站在一旁安靜地點了點頭。
亦绯天不動聲色地打量着。
少年的半張臉在樹陰下半張臉暴露在陽光之中,被陽光照射的那一面幾乎白到透明,光看臉也并不會讓人覺得是什麼仆從,更不用說他身上衣服的華貴程度足以比得上東國一些有權有勢的富家子弟。
既是蕭公子的仆從,他又為何會去茶館點茶呢?
半面陰影投射在他身上,似乎在幫他隐藏什麼。
少年低着頭,似乎是覺得太曬了,微微往樹陰裡挪了挪,眼簾也垂着,并沒有往這邊看。
亦绯天收回目光,淺嘗了口茶。茶是淺淺淡淡的翠色,有甘甜之味,像亦绯天幼時萃取綠茶葉之後加上熬的冰糖泡出來的茶。
“此事我已大概有了些眉目。除此之外還請您透露一些細節。”
蕭逸書點點頭:“仙長但說無妨。”
“第一個問題,你和你弟弟的關系怎樣?”
蕭逸書聞言愣住了,頓了一會兒,他苦笑道:
“我和阿棋……就和普通兄弟一樣,沒什麼差别。阿棋隻有八歲,生性活潑,喜愛玩鬧。”
“他會打擾你,讓你心生厭煩嗎?”
蕭逸書摩挲了一下茶杯:“若我說沒有,怕是仙長也不信。在下喜靜,弟弟這樣鬧騰,自然也有煩躁之時,但弟弟隻有八歲,隻是個小孩子,做兄長的怎好苛責計較呢。”
“蕭公子說的是。”
白瑕在旁邊坐着默默喝茶。不知不覺一杯茶喝完了,青斂便走上前來重新添滿,白瑕低聲道了句“多謝”,青斂搖搖頭,又站回了原來的地方。
亦绯天看着他,話卻對着蕭逸書問道:“這位小兄弟不曬嗎?”
青斂擡頭看了他一眼,神色裡帶着點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亦绯天臉上逐漸浮出一絲笑意:“我看這位小兄弟跟公子關系不一般,不如也叫他一起坐着吧。”
蕭逸書掩面咳了兩聲,偏頭對青斂道:“既然仙長讓你坐着,你就坐着吧。”
白瑕一聽也連忙道:“青兄坐着吧。”
“多謝仙長。”青斂從善如流,坐下了。
蕭逸書和和氣氣地問:“仙長還有什麼問題嗎?但說無妨。”
“小少爺是怎麼死的?”
此言一出,空氣凝滞。
白瑕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茶盞,神飛到了天外。
這也……太不避諱了點。但本來就是要解決死者冤死的事情,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蕭逸書皺起眉頭,咳了兩聲,倒沒有生氣,繼續回答:“這個庭院裡有一口井,阿棋一個人溜進來玩耍時不小心掉了進去,下人找了好幾圈沒找到,最後撈出來人早就……”蕭逸書說着說着沒聲了,偏過了頭。
亦绯天若有所思。
白瑕抓住了關竅:“這個庭院嗎?”
“對。”蕭逸書嗓音有些啞。
“那口井在哪?”亦绯天問。
……
青斂推着蕭逸書的輪椅,和兩人一起來到了井前。
井被蓋着一片草席,上面壓着塊大石頭,四圍八方貼着丹砂繪制的黃符。風一吹就會嘩啦啦響,四周長滿雜草,已經荒沒了。
四人一時無話,面對曾經的命案發生場所,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一股涼意。
亦绯天想,早晨的風真涼快。
他就站在青斂身側,卻轉頭問一旁的蕭逸書:“這口井原先是做什麼的?”
“澆菜。”在蕭逸書開口之前,青斂忽然開口,輕聲答道。
“什麼?”白瑕沒聽明白。
青斂頓了一下,不得不做出了更多的解釋:“公子生性仁慈,京城周邊常有無家可歸的孤身老者,因年紀大讨不着生計,公子便跟家主提出想劃一片菜園專門給這些人種種田種種菜,二位進庭院時看到的老人就是。
“因為這些老者年紀大,雖然身子骨可能比公子還好上不少,公子也不忍心讓他們勞累,便找人直接在庭院裡鑿了口井,方便他們取用。”
白瑕感歎:“公子真是個善良的人。積德行善,必有福報。”
這句話還沒說完,蕭逸書又捂嘴咳了起來,咳得白瑕讪讪地閉上了嘴。
亦绯天勾起唇,無聲地笑了笑。他忽然溫聲道:“不知當初鑿井之時,公子可命人看過庭院的風水?”
蕭逸書歎了口氣:“問題就出在這裡。當初鑿井之時想來是忘了這一茬,鑿完沒幾天就接二連三出現了怪事,請了人看察才發現是風水錯了,我不懂此道,隻記得那人說此井放在這裡會聚起陰氣令人心神不甯,給了一塊玉放了下去,說是能鎮着。”
白瑕蹲在一旁仔細瞧了瞧井上貼的黃符,愈聽臉色愈黑。
亦绯天面帶笑意,伸手拍了拍他:“這應當是你們的必修課,你說,這裡面什麼問題?”
白瑕站起身來,緩緩說道:“玉有陰陽之分,如果他說的問題是真的,那麼放一塊足夠珍奇的陽玉下去,陰陽調和,說不定也鎮得住,但這種方法聽着可行,實則未聞。他若能提供你一塊這樣的玉,那他自己隻會穩賠不賺。”
不是他以惡意度人,而是現在面對利益不想着撈一把反倒自己倒貼的人着實不多。
“如果他說的是謊話,或者明知故犯,那問題就大了。”白瑕解釋完,站起身來,非常嚴肅認真地對宋逸書說,“那人是從哪找的?您有必要去查查他的底細了。”
蕭逸書和青斂對視一眼,蕭逸書道:“已經讓人着手去查了,結果差不多也就在這幾天能見分曉。”
“我猜……”亦绯天含笑的目光繞回了青斂身上,“這位小公子是不會讓人真的把玉扔下去的,對嗎?”
青斂臉上原本也微微有些笑意,誰知亦绯天冷不丁就來了這麼一出,那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什麼?”蕭逸書一急,又咳了起來,“那玉沒有放在下面鎮着?”
青斂坦言:“我也會看一些風水之事,那人說話不可信。玉沒放下去隻好不壞。”
蕭逸書神色複雜,臉色難看至極,唇上幾乎沒有血色。
青斂對二人道:“失陪,我家公子該用藥了,二位仙長請先在此處查看,我很快回來。”
說完,推着蕭逸書離開了。
白瑕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轉臉對上了亦绯天玩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