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斂視線随着那雙雪白得恍如未出閣少女的腳晃了兩晃,随即回過神來,無語凝噎。
——實在是他美貌太具有欺騙性,誰都不知道這皮囊下面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這種事别說是個仙尊,換個成年人都不會這麼幹的吧!
亦绯天的腳比正常成年男子小很多,而且是弓足,中間一塊彎起一個小弧,一晃一晃的,本身又是個美人,此時穿着紅衣坐在那裡,安安靜靜的不說話就已經美得像幅畫了。
哪裡像個仙尊呢?這分明是個妖精。
紅衣濕了點,而亦绯天毫不在意,掐指一算,此時白瑕應該按照他吩咐混去後院了吧。
小庭院裡不一會兒就積水了,青斂到底是下人身份,不能像亦绯天一樣在這裡劃水摸魚,撐了把油紙傘跑去叫人來趕積水。
所謂“趕積水”呢,又是東國一個土話了。
東國地勢低窪,雨天容易積水。趕積水就是把院子裡的積水用器皿聚在一起移到别處。這裡不像現代有下水道什麼的,東國人有地下倉庫用于存放東西,可不興把水往屋子底下引。打個水道極其耗費人力物力财力,隻有個别地方會有專門漏水引地下水入河流的地方。普通百姓的房子跟貴族又不一樣。庭院積水,這也是東國貴族才有的煩惱,普通老百姓哪有什麼地磚地窖,漏水了怎麼辦?往土地裡一潑,往小河裡一潑,往缸裡一倒,完事。
這場雨下的倒讓亦绯天忽然想起了小時候一些趣事。
有一回雨下得特别大,他的小庭院不一會兒就汪了水,深得能把他整個人兒給淹了,就有好多人搶險一樣,一邊撈着他,一邊用什麼東西把水往院外推,小小的他坐在盆裡擱水上漂,玩得可高興了。一會鼓掌一會把手伸出去劃,一劃盆就動,劃船似的,可真好玩。
等積水趕得差不多的時候,家裡的丫鬟小姐姐就把他從小盆裡抱出來,水正好到他的腳跟,他小心地踩在水裡,邁着小短腿挪得吃力,一步一步龜速往“岸”走,但是他還沒擔心完就玩起來了!踩水多好玩啊!他人小,心眼卻蔫壞的,蹦蹦跳跳着猝不及防濺了丫鬟小姐姐一裙子的髒水。
亦绯天嘴角勾起笑容。丫鬟的面容他已經記不清了,但當時那個心情還清晰記着。
此時對着小庭院他忽而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怅惘。
這輩子都感覺隔了兩輩子,那麼身為現代人的那一世呢?那更模糊了。模糊到有時亦绯天都不知道那是自己真正經曆過的時代還隻是自己短暫的一場夢。
亦绯天出神地想着。
雨漸漸小了,空泛的視線裡影影綽綽走進來一個青衣少年。
亦绯天瞬間回過神來。他不做聲地打量着青斂。一會兒的功夫,青斂縱是打了傘衣服也濕了有大半,眼底有些笑意又有些無奈。
“這裡一會會有人來趕積水。另一個仙長不知怎麼誤入了後院陸夫人的屋子,現在被扣着了。家主也在,仙長,請去後院吧。”
亦绯天放下涼透的茶,拎着自個兒的平底靴,一時不知怎麼忽然就玩心大起,直接就從椅子上跳将下來!
青衣少年一驚,望着紅衣的人朝自己跳下來一時不作他想,一手撐傘一手拉住他。
“嘩——”
亦绯天跳水似的濺起了好大一個水坑,水波以他為中心畫了個不規整圓形,一下子就濺了青斂的身上。比起年四十多容貌二十多的瘦高個亦绯天,他一個十四歲又有些瘦的小年輕險些沒站住,跟亦绯天的臭鞋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青斂:“……”
亦绯天站住腳才發現手中的鞋子快碰着人家臉了,連忙伸開胳膊,“抱歉,碰到你了嗎?”
這個姿勢從後面看就像亦绯天抱住了青斂似的。
青斂不需要太擡頭就能看到紅衣人弧度精妙的下颌線,不自然地偏過頭,把傘舉得高了些。
“……沒事,仙尊,我們走吧?”
亦绯天沒看到他耳尖紅了一些,确認手裡的鞋不會碰到人之後他就放心了:“嗯。”
兩人共乘一把傘,青斂幾乎是攙着亦绯天的胳膊走了。小院安靜了一會,幾個小厮拿着器皿來趕積水了,一時有些嘈雜。
“噓,小點聲!青斂兄說大公子喝了藥在休息,把他吵醒了仔細你們皮!”
“無妨。”有些疲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剛剛還在說其他人的小厮抖了一下,輕輕避開門口的東西進來給蕭逸書問了個好:“公子醒了?”
蕭逸書正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庭院,不知已經望多久了。半晌,才應了他一句:“我這無事,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罷。”
小厮一頭霧水,讷讷道了聲“是”,跟其他幾個人一起趕起積水來。
庭院裡人影來來回回,蕭逸書頭有些痛,揉了揉眉心,又阖上了眼睛。
門口的椅子和茶盞還在那,門檐上一顆小小的水珠逐漸積大,墜了下來,“啪嗒”一聲滴落在茶盞上,迸濺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