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吾……兒……”
輕弱嬌柔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卻見原本眼神空洞茫然的陸夫人眼裡突然有了點光似的,推開了一旁想攔又不敢攔狠了怕傷着的丫鬟,踉踉跄跄地撲到小鬼身前,素白嬌嫩的手竟微微發顫,輕撫上小鬼的頭。
“吾、兒……吾兒不、不哭……娘、娘在。”
小鬼仍愣怔着,猝不及防被一把攬入一個溫暖的懷。
他呆了呆,沒有掙開。黑色的瞳仁落入純白的眼,突然有了神志一般,輕輕喚了句:
“……娘?”
細小的嗚咽聲響起,不知哭的是這位早已失了神志的母親,還是下面哪一位母親。
小鬼眼皮緩慢的眨了眨,一滴淚落到了陸夫人的手掌心,化為黑色的痣。
淚痣結,冤怨了。
小鬼忽的轉身,對着亦绯天拜了三拜。
他又轉身,細細看了看呆滞原地,愣怔怔對着掌心痣發呆、懵懂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娘親,擡手用指腹輕輕擦去陸夫人眼角的淚痕。
許是他手指陰涼,陸夫人閃躲了一下,仍怔怔地看着他。
他拉起陸夫人的手,再一次貼到自己的腦袋上。
『如果沒有我,她也不會再怨恨了吧。』
他緩緩阖上雙眼,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整個身形都消失不見了,沒有任何痕迹,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場幻覺。
亦绯天卻好似聽見了那一句心聲。
那包含于凜冽算計之中的一句灼熱真心話。
——『真好。』
亦绯天輕歎一聲,往生符咒閃爍而起,渡了冤孽而去。
等等,發生了什麼?這就結束了?
衆人還一頭霧水,一直保持沉默的蕭逸書淡然開口:“仙長手裡的紅玉,我記的沒錯的話,應該是之前風水大師讓丢在井底的‘陽玉’,但是此物應當在青斂手中才是,怎會到仙長手裡?”
“哦?這枚紅玉正是青斂小兄弟給我的呢。”亦绯天帶着笑意。
蕭家主愕然:“這是怎麼回事?我分明記得……”
“我想,這就要青斂小兄弟親自解釋了。”
衆人的目光非常統一地移向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道:“這枚玉确實是之前那位大師給的,他說此玉是至好的陽玉,擲于井底可以平衡過多的陰氣,鎮住水鬼。但我認得此玉,此玉天生一對,一陰一陽,這一枚并不是什麼‘陽玉’,而是‘陰玉’,如若果真依他所言擲于井中,怕是等不及現在,全府人都已性命垂危。”
有人倒抽了口涼氣。蕭家主也是滿臉驚疑:“怎麼會……”
那這樣一來,青斂并沒有害他們,反而是在救他們?
亦绯天洞若觀火,卻一言不發。
救人,那倒不一定。但是案子結了是真的,有的人要背鍋了也是真的。
“可是那位風水大師不是夫人的相識嗎?”有仆人忍不住問。
衆人驚疑地望了望陸夫人,陸夫人還在愣怔地看着手心,她察覺到衆人的目光,姣好的面容露出孩童般的茫然,像是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所有人都看向她了。她歪了歪頭。
這樣的人,真的是意欲置全府人于死地的兇手?
“難道……陸夫人痛失愛子,便要所有人陪葬?!”
“真是沒想到啊……”
“陸夫人不是這樣的人啊……”
“你還信她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哼,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嫣兒她不會做這種事的。”蕭家主受到了打擊,一時整個人都頹然下去。
“蕭家主!你還要維護這個賤人到什麼時候!人證物證俱在,幕後黑手是陸夫人無疑啊!”
庭院裡頓時吵嚷起來。隻有亦绯天、蕭逸書、白瑕和青斂在保持沉默。
亦绯天聽着覺得很好笑。
明明還沒有定論,卻總是急着把黑鍋扣到别人身上,迫不及待地展開口誅筆伐。不管誰是誰的陣營,一旦“替罪羊”出現,便迅速被成為衆矢之的,而立場對立就會在那一瞬間失去意義,因為不同陣營的人們會因為同時站在道德制高點達成統一,同仇敵忾。沒人會在乎真相是什麼。
義憤填膺地充當着正義之士,本質上卻還是牆頭草,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
亦绯天心底一哂。
也就這樣罷了,說到底,與他何幹呢?
這些人是死是活,是對是錯,對他而言重要嗎?
他們不在乎真相,他也可以不在乎他們的命,很公平,不是麼?
可這時候,他不經意的一瞥,卻看見了青斂和白瑕的眼神。
白瑕緊張地攥起掌心,而青斂卻對他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意思好懂極了。
【夠了,戲看到這裡就可以了。】
——不知者無罪,不明者無咎,生命淩駕恩怨之上。
“各位誤會了,風水大師一事與陸夫人無關。”青斂此話一出,現場立刻安靜了。
啥?說啥?咋又無關了呢?
亦绯天挑了挑眉。
“察覺到對方居心叵測之後,我并沒有按照他說的将此玉放在井底,而是将陰玉藏了起來,因為大師與夫人相識,恐此事與夫人相關,便暗中追查。最後發現風水大師隻是利用了夫人,幕後黑手是當初送夫人入府的人。”
這事是能說的嗎?
衆人臉色就很好看了。
庭立衆人神色各異,不知道都在心裡盤算着什麼。
不管别人怎麼想,蕭家主終于逮到了一個可以問罪的,當即大怒,胡子都氣得一抖一抖的。
“他竟然敢!各位,此事涉及蕭某家事,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蕭某自會前去讨問公道!現下還請各位去客廳休息,蕭某失陪了。”
蕭家主轉頭對亦绯天道:“小老兒先去處理一些事,仙長自便方可。若有問題可差人通知我。”
亦绯天和顔悅色,禮貌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