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瑕邊流淚邊端起旁邊竹筒杯,喝了一口上遊靈泉的水,不由喟歎一聲。
溪水兩人是萬萬不敢用了,畢竟亦绯天說溪水是日常洗澡水……
填飽肚子,亦绯天掐了訣把現場收拾了。轉而跟兩個徒弟道:
“各位第一次當徒弟,我也第一次當師父,都互相包涵一下。
“相信你們已經知道了。流雲大陸不分白晝黑夜,整個大陸有一個大控制中心,為了方便大陸上的人适應,先人将流雲大陸的時間控制與凡間一緻,還會留有一些晝夜的特征。而四季則由每峰峰主控制,故有的山四季常青,有的山六月飛雪,有的山常年煙霧缭繞。”
其實他還有一點沒說,在峰主無意識的情況下,整個山峰的季節都會随峰主心境改變。
“理論知識你們可以問我,實踐就算了,符怎麼畫劍怎麼使自己去其他峰偷師去。在此之前,自己去藏經閣選一門心法練練,會禦劍之前不允許下山——既然你們不蹭飯的話。”
亦绯天說完便飄飄然而去,白瑕與青斂面面相觑。
“師兄,師尊剛剛說什麼……你聽懂了嗎?”白瑕心虛問道。
青斂點點頭:“聽懂了,他放養我們。”
白瑕:“……”
白瑕:“那,那我們現在去幹嘛?”
“選心法,練禦劍。”
白瑕撓頭:“心法的話……我這正好有一本入門的,這本行不行?”
好不容易應付了兩個小的,轉眼又來了個大的。
“阿绯,你沒事吧?”
亦绯天坐在涼亭的長椅上,長長的頭發披散在亭前腰間,整個人懶懶的,吹着風剝着幹果。
“我沒事,剛泡了個澡。”
還給自己捏了個浴袍,反正比弟子們過得惬意多了。
亦绯天眼尖,一下子看見了荊石冼手裡提的酒,慵懶的氣息一掃而空,赤着腳就跑下來,一把握住酒:“師兄你給我帶酒了!是不是三十年前埋的桃花酒?”
看他這麼高興,荊石冼不由語氣溫和了幾分:“嗯。上次你說請我喝酒,我忽然想起以前承諾過請你喝,所以我聽說你回來了就來了。
“還是我請你吧。”
亦绯天高高興興接過酒壇,拍開封泥,湊近嗅了嗅:“好香。”
大人不啰嗦,說喝就喝。亦绯天又是個容易醉的,生動诠釋了什麼叫又菜又愛喝。兩杯倒,再多一滴都不能了。
荊石冼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挪了個舒服的角度,繼續讓他靠着,無奈地拈去掉落在他發上的一片桃花。
明明修為到這個境界了,他若想千杯不醉便可千杯不醉,不會有人說他。偏偏他不願意,一份執拗維持至今,說不辟谷就不辟谷,說一個人呆着就一個人呆着,說不用靈力就不用靈力——荊石冼往他長發上一摸,果然還是濕的。
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個廢物,知道的也覺得他不可理喻,荊石冼也并不十分懂得他究竟在堅持什麼。
缭雲峰的時間格外漫長,一分一秒都浸在濕潤的空氣裡,像被無限拉長,又像靜止不動。
涼亭就在溫泉旁邊,氤氲的水汽慢慢上騰,将兩人包裹其中,也将思緒包裹。甜甜的桃香把荊石冼帶回了從前。彼時兩人正值少年,風華正茂。绯衣少年是從小好看到大的,長老們一見到他就頭疼,在荊石冼面前他卻乖巧得很,真的像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孩童,别看他在人前鬧騰得跟個猴一樣,實際上他很沒有安全感。兩人還不熟的時候他就總是沉默地跟在荊石冼的後面,後來熟了也并不跟荊石冼多說幾句話,隻一直拉着手,一刻也不放開。
見他黏着自己,又知道自己喜靜,明明是這樣鬧騰的性子,卻安安靜靜的忍着,荊石冼慢慢的被那雙小手捂得軟化了,睡覺兩個人都一起睡。所以……
才會傳出那樣的傳言。
一開始年齡小,不覺得有什麼。慕陳绯太懂事了,他一直都很有分寸,該一起玩的時候玩,不該說話的時候絕對不多說一個字。十二歲以後就慢慢跟他拉開了距離,去了萬壑樓,由司命長老單獨教授。
再見面時慕陳绯十六,荊石冼已二十一。
見面的一瞬間绯衣少年愣了一下,似乎還不太敢認。而他猶豫了不過兩秒,绯衣少年便向他跑過來,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擁抱。仔細打量他以後認認真真地說:“師兄,你好像變了很多,不過我還沒變,可能萬壑樓并不與你們在同一個世界,時間流速比你們要慢好多。”
他沒有聽懂。
但是沒有關系。
兩人像是沒有過這四年的分别,對彼此還一如從前。
那時他還沒有想到,短短兩天而已,司命就沒了。
凡間皆流傳玉挽仙尊其人對師尊極不敬愛,卻不知他曾跪于靈堂前整整三日,未辟谷的身體險些支撐不住生生廢掉。
而後,他視師長如父母,守孝三年。
三年後,荊石冼已經長成一個成年男子了,慕陳绯還像個少年。
荊石冼第一次意識到,少年曾說的流速是何概念。
绯衣少年守孝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傷身得很,卻從頭到尾什麼也沒有說。最後醉了累了喝不動了才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靜靜落了一滴淚。
第二日少年跟沒事人一樣。卻不再像從前一樣安靜,開始到處惹事了。從一峰到三十六峰,整個流雲大陸都刷滿了存在感。對他頭疼的開始不止隻有長老了。
荊石冼看到這樣的他,其實是有些欣慰的。
他過于擔心少年走不出去,但少年用行動告訴他讓他放心。
十九歲,多好的年齡,這個年齡的少年就該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
誰都沒有料到,一年後,慕陳绯就接到了一封家書,言其生父病逝。
那年慕陳隻有二十歲。
後來慕陳被自願拘禁在缭雲峰二十年。他似乎忘記了說,缭雲峰的時間比萬壑樓更漫長。
荊石冼有時候都在想,為何上天對這樣明媚的少年如此殘忍,接二連三地讓他品嘗這些不幸。
慕陳卻笑言,他不以為苦,反以為甜。
看不見的差距在兩人面前悄然拉開,不知從何時起,這點差距已成了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或許是在那一天,慕陳绯靜靜地告訴他,“我被封仙尊了。封号玉挽,列第九,他們說天命賜我了一個神名,叫亦绯天。
“所以師兄,下次就不能再叫慕陳绯了。”
那個時候起,他就該明白,亦绯天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樣的。
不是誰都能有所謂天賜的“神名”的。
慕陳绯已經踽踽獨行太久,塵世再沒有人能追上他。
他是他的兄長,也僅是兄長了。
過往總是傷人,荊石冼把酒傾入溪水中,随着溪水流淌,不多時,滿山都會飄着桃花香。
做完這一切的玉拓仙尊決定什麼也不想,給自己留一個時間,就這麼和少時玩伴一起靜靜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