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淩清寒不知是不是吃錯藥了,幹什麼都要帶着淩獨蔺。
青斂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也不急,索性就待在他身邊,觀察他。這幻境來都來了,不整點不一樣的就沒意思了。
這幾天淩清寒很忙,除了籌備婚事還要親手寫幾十封請帖、議事和各種答複。
天之驕子嘛,自幼大力培養的。連中前兩甲,本來應該毫無意外能夠連中三元,最後卻一擱筆,不考了。
這魄力青斂是佩服的。
此時淩清寒閑着轉悠了兩天,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堆帖子要寫,以往一幹書童都被遣下去了,隻留了個淩獨蔺在屋子裡拿着雞毛撣子亂撣一氣。
本來空氣中還沒那麼多灰塵,被他這麼一撣,淩清寒的茶裡都落了一層灰,不能喝了。
淩獨蔺成心的。
淩清寒拿起杯子看了一眼,終于無語叫停:“别撣了。過來。”
青斂發現了,淩清寒尤其喜歡叫他“過來”。
他于是丢了雞毛撣子,湊過來,好奇的看淩清寒桌上的紅帖子。
“認得麼?”
淩獨蔺搖了搖頭。
青斂認得,但“淩獨蔺”是不認得的。
淩獨蔺喜歡讀書,但是在淩府百八十号人中,讀書這種好事遠遠輪不上他。隻有到後來跟着塵無咎,他才開始認字讀書。
“墨會磨麼?”淩清寒忽然如此問他。
淩獨蔺遲疑着道:“……我可以試試?”
淩清寒聲音淡淡:“試罷。若磨得好了,就教你幾個字。”
淩獨蔺心裡閃過了一絲怪異,嚴重懷疑淩清寒在憋着什麼主意整他。
他心裡直犯嘀咕,面上卻欣喜而緊張地認真磨了墨。因為後來塵無咎總是讓他讀書學習、修身養性,所以這些世家公子磨性子的活兒他都很擅長。
磨好了墨,淩清寒看了眼,道:“不錯,倒是個心靜的。”
淩獨蔺不回答,隻見淩清寒起身,兩手輕按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他告了罪,乖乖坐下,淩清寒寬大厚實的右手握上了他小小的右手。
奇怪,這樣冷血的人,掌心竟也是溫熱的嗎。
淩獨蔺下意識地抿起唇,心中的異樣與不安越來越甚。
淩清寒俯首,下巴幾乎要抵在他的頭頂。一筆一畫地領着他在一邊的空白黃紙上寫下他的名字。“淩、獨、蔺。”
淩清寒忽而問他:“知道‘蔺’是什麼嗎?”
“知道,是燈心草。”
“對,跟你的身份符合極了。”淩清寒低聲道,意味不明。
淩獨蔺僵坐在椅子上,聞言一動也不敢動。
“但是,你應該有另一個名字。”淩清寒輕輕道,說的話像一聲歎息。
他拿過毛筆,在紙上緩緩寫下另一個名字——淩清濯。
青斂愕然。
“淩清濯,這才是你的本名。”
“……‘清’?”青斂喃喃自語。
淩家這一代,本宗的輩分。
旁支是不配也不能夠有這個輩分的。
……淩清寒這是什麼意思?
淩清寒垂下眼簾,臉上沒什麼表情,将毛筆重新塞回他手裡。
“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樣。沒錯,你确實是我親弟弟,淩家本宗,除了我就隻有你血脈最純了。”淩清寒忽然諷刺地笑了,“然而,你再聰明,也隻能忍。”
“在如今的情況,你隻能忍着。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哪怕我把你當成一條狗,你也不能如何。懂麼?”
青斂呆滞地點了點頭,腦子裡早已一片空白。
死了七年的淩清寒是他親哥哥?
他是淩家除了淩清寒之外最純的血脈?
這是個鬼故事吧。
青斂已經不知道他那天是怎麼回去的了。再回過神時,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小柴房。他慢慢蹲在角落,看了看自己早已沾滿鮮血的雙手,深深抱住了頭。
太可笑了。
什麼淩家最純的血脈,這雙手早在七年前便染了淩家上下不知多少人的血啊。
青斂抱着自己,一時聽不出是在嗚咽還是在笑。很快,他低低地笑出了聲,又幾乎是立刻收了聲,無聲大笑起來。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心有愧疚嗎?”
無情的上蒼啊,你又怎麼會懂,淚水和雨水,都是沖刷不去血迹的。
“而我這顆心,早已被鮮血染成鐵鏽味了。”
“尊主,這孩子……”白鹿有些擔憂地看着亦绯天。
亦绯天神情凝重:“無礙。”
“可是這樣……他已經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了。”
亦绯天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無礙。”
他神情放松下來,不似作僞。
“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啊……淩清濯,真的很适合他。”
白鹿還是有些擔心:“尊主确定還要繼續嗎?觀照可不是他認為的假的幻境啊。”
亦绯天微微笑道:“沒事,信我,真的沒事。我知道這孩子會走什麼道了。”
白鹿一頭霧水,但既然自家尊主都這麼說了,隻好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