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不可能死的,一個神,再怎麼都不可能被凍死,更何況遠遠不到冬天那種寒冷刺骨的時候。
亦绯天躺在破廟的草席上,聽着秋風呼呼吹,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燒得疼,一點也動不了。
神力損耗得七七八八,好像連什麼欲望都一同被消耗了,他一直百無聊賴地想,出鏡怎麼還不出現,難道真要等他危及性命的時候才來嗎?
外面雨聲漸大了,有些雨絲透過瓦縫和窗滲進來,他隐約聽得見南域人的驚歎歡呼聲,也能想象到皮膚黝黑、手掌皲裂的農民們臉上委屈又幸福的笑容。
這是一場算計得恰逢其時的雨。
他聽到許多植物舒展的聲音,聽到鳥兒和蟲子紛紛從土裡出來,高高興興地唱歌,生靈們的感激之情通過風傳達到他這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那些聲音陸陸續續抵達這裡後,他感覺風也溫柔了很多。
聽聞詛咒過多而逐漸變得暴戾的風雨平靜下來,自覺避讓開這裡,不讓他們的神明被涼風吹着,被雨淋着。
一些鳥自發銜來枯枝碎葉,小石子,幫他短暫地填補上房屋的缺漏,甚至有些貓貓狗狗給他帶來了一些短燭絮被,給他鋪好,用自己的毛溫暖被窩,希望能讓勞心勞神的神明大人睡個好覺。
自然界的生靈、非生靈,此時此刻,都像擁有了靈志一般,齊心協力通力合作,來到小破廟,讓它成為天底下最不受侵害最安穩溫暖的小屋。
它們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在這個時候,它們隻想為神明大人出一份綿薄之力。
祂很少有需要它們的時候,如果有,就要盡力去幫。
這是萬物生靈共知共和的内容。
神明大人好像很虛弱,怎麼辦呢?
它們一同向天道祈禱,祝願神明大人快快好起來。
……
幾乎是那道雨落在臉上的那一瞬間,顧千聲就知道,是神明回來了。
自離君派遣他尋辟仙道之法,他輾轉多地,途中自然得知李乘風率衆讨伐一事,便從始至終不敢離南域太遠。
他繞開族人和瘋魔的讨伐者們,發現人最少的是昔日最為繁華的神廟,隻一路找着已經被發洩衆怒推翻砸毀的廟宇進去休息,日夜思考凡人與天地建立聯系的契機究竟能是什麼。
他也不曾想到,這一手誤打誤撞下,他與亦绯天的路線竟漸漸重疊。
這是離君為他一人設下的考驗,卻是祂為衆生求得的機緣。若能得仙道,将福祚綿長,澤披後世。
他深信不疑。
或許連亦绯天也不知,神侍顧千聲,是離君一手教出來的孩子。
新垣氏族早在這孩子一兩歲時,便選出了他。性格溫順,心地良善,容貌出衆,最适合照顧人。
其他孩子天資聰穎,早早就送去學堂讀書識字,偏這孩子不能。
他尚且懵懂的時候,就被族中的長老和溫柔的夫人們教導,要去愛神明。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明是非黑白的時候,就已經被種下一個堅定的種子:要去愛神明。
他們日日夜夜,用最溫柔的語調對他說神明是個什麼樣的人,訴說神明的故事,将一個博學仁愛的神人形象镌刻入這孩子的腦海和心靈,讓他期盼、憧憬、孺慕、向往。
又在他十四歲成年後,教他如何以色侍人。
他溫順、善良、仁愛、純真,也聰明,他看着族中其他姑娘和年輕的小夥子們相愛,步入婚姻,也隐隐知道,其實自己被獻與離君,不是什麼陰陽相合的正經事。
說得好聽一點是神侍,實際上并不光彩。
可他又能如何呢,他生來愚鈍,從幼時開始,氏族培養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他讨離君歡心,從而獲得神明對新垣一族的庇佑。
等他發覺的時候,牢籠已經織成,牢不可破。
他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隻知道要溫良恭謹。其他的,便隻有一堆床上知識。
跟着鳳凰走入離宮的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這輩子已經結束了。
可竟然不是。
離君比他想象得還要好看,也比他想象得還要溫柔。
他服侍祂分明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可對方始終對他謙和有禮,不肯越雷池一步。
他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長得不好看,或者性子不讨對方喜歡。
後來發現離君不是不喜歡他,隻是天然冷淡。
在得知他從未習文武後,離君輕輕詢問地看了他一眼,随後指派了白鹿親自教他認字讀書,有學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來問他。學一段時間,膩了,離君便也點點頭,說一句“是該換點新鮮的玩玩了”,又打發他去練武,或者學些他很感興趣卻從來不能觸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