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涵蓋全天下範圍的審判持續了三天三夜,在法陣解除的前一刻,亦绯天和禍殃率先出鏡。接着,随着太陽的升起,以流雲大陸為中心,光暈一層一層次第炸散開來。
世間如沉眠的猛獸蘇醒,它伸伸懶腰,向着旭日吼一嗓子。
天邊的雲海一浪接一浪地逐着陽光翻滾,似在迎接什麼的蘇生。
亦绯天從無妄海底出來,伸手接住幾縷陽光,深不可測的海此時純粹得像一顆寶石,鎏光幻彩。
那裡,早有一位存在在等着他。對方白袍金衣,長得端的一張好面容,卻是不苟言笑的表情。
想到對方曾對自己近乎不近人情的斥訓,那些仿若矛盾又古怪的維護,亦绯天扯了扯嘴角,他早該想到的,如果對方完全不是人,那這些不是理所當然嗎?
“天道大人。”亦绯天平靜地稱呼一句。
玉阙仙尊,或者說是天道,毫不意外身份被識破,向他伸出手:“離,歡迎回來。”
亦绯天擡眸看了一眼,了無芥蒂地握上去。“你一直在看着?”
天道微微颔首,随後道:“跟我回去。”
亦绯天想,自己還沒有和他們告别。
他的愛人,他放心不下的兩個徒弟,陪在他身側的小鳳凰,還有關心他的朋友們……
但是出口的話卻是:“好。”
他不是不知道答應了會發生什麼。
這般開口了,便是要接受離君的職責,真正做個神仙。什麼前塵的愛恨情仇都得抛下,日日看話本喝茶的悠閑生活也無法再續。
然而,他确實也不知道該拿什麼态度面對這些人。
再者,能讓天道主動開口要人,情況确實到了千鈞一發的地步。
失去管理者的世界,能強撐運行三千年已是強弩之末,規則的裂縫簡直到處都是,偏生新垣陌軒等人穿越世界的計謀更讓本就搖搖欲墜的法則雪上加霜。
其中,最要命的一件就是末法時代的問題。
當今天下靈氣稀薄,已經不足以再成就一名真正的登仙者。樂觀估計,再過一百年修仙者的普遍境界都會被壓到清源境。
“那這三千年間,在已經開辟了仙道的情況下,凡間沒有出一名實質的成仙者?”亦绯天問,特意在中間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除了我也出過三個。”天道說,“但是現在有的隻有一個。”
亦绯天捂住心髒:“說話不要大喘氣。”
天道察覺到他不高興,閉了嘴。
祂不愛擡杠,也不會跟亦绯天計較。
亦绯天緩過來,繼續問道:“他是誰?”
“鹿幽鳴。”天道冷靜地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這個名字……亦绯天差點沒反應過來是誰,但天道很快補了一句:“流雲宮的玉澈仙尊。”
“他除了特别厲害之外,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嗎?”亦绯天問,末了,自己也問得有些沉默。
這不是廢話?能成仙者除了特别厲害你還想要什麼?你看天道都給你問沉默了!
天道想了想措辭,說道:“他也是很有天賦的人。但是他的天賦不像新垣陌軒,也不像你。他的天賦,用人類的話來說接近純粹。”
純粹。
亦绯天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也難怪會是鹿幽鳴,求道之人心境純粹才是無所不往的利器,加上流雲宮确實為他提供了一個安靜不被侵擾的修煉環境,他能成仙也是一種必然結果。
不過……“他能一路順遂,也少不了你的看護吧?”亦绯天睨了祂一眼。
“是。”天道并不否認。
“如果我一直不出現,你想要将他拔擢成下一位管理者?”
“是。”天道不耍心眼,祂對祂的管理者一直很坦誠。
“懂了,給我一點時間。”
“好。”天道點了點他身上的血玉,一道白光飛進去,“塵無咎給你的這東西,裡面的力量足夠你使用。不過……鏡宮的鏡子破碎太多,鎮壓松懈,人間不日或迎來鬼潮,最好盡早回來。”
在祂離去之前,亦绯天淡淡開口:“玉澈未必是合适的人選,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冷漠,他那般善良,你讓他對蒼生劫難袖手旁觀,與把他架在火上烤無異。”
天道眨了眨眼睛,想要說什麼,卻見那個受萬物生靈敬愛的代行者笑了笑:“所以,這苦差事還是我來罷。”
祂緩和幾分,說:“你願意回來,我就會等你。”
逃避也好,幹涉也罷,天道會給亦绯天足夠的自由。
因為那是天地所愛之存在,因為那是祂所獨寵之存在。
亦绯天扯着嘴角,無聲笑了笑。
人都說太上忘情,其實未必。
在他看來,天道實在是寂寞。
桃花是離君的象征,也是天道賜予離君獨一無二的禮物。
他離去時,世間降桃禍;他回來時,天底下桃花一霎盛開。
連流雲大陸建成時,祂都要為他在那上建一片桃花。
這番寵愛,着實沉默而深情。
隻可惜,祂也确實比離還要絕情。
若不是祂瞞着離給人間降災,又狠心甯願将離隕落也不願救他一救,後來的塵無咎究竟能不能等到這份愛,還未必。
要說祂出現能給亦绯天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那就是祂給亦绯天的半副神格,和離君的一半神力。
很顯然,這是祂的一份告誡:
不想你出事,但也不想你插手管多餘的事。
亦绯天在無妄海上等了一會,等到一行人找到自己。
得了心髒的落川,面色有些黑的塵無咎,一臉擔憂的玉澈,唧唧歪歪的爛柯,拉架的玄武……
可以說,該來的都來了。
除了禍殃不能離開鏡宮意外,所有人一緻決定,要護送亦绯天回流雲宮。
這陣營讓亦绯天有了股微妙的即視感。
“我想起了我曾看過的一本……嗯,話本。”
“嗯?”
“我重生了,這次,我要奪回屬于我的一切。”亦绯天語氣古怪。
衆人爆笑。
“但是也沒有錯,那些東西屬于你。”這一次,連玄武都這麼說。
如果不是問心陣,他們永遠被蒙在鼓裡,不知道真相。
就連四大守護獸,除了小鳳凰,他們都隻以為那些是離君主動送給他們的,畢竟當年他差使神侍開辟仙道這回事他們都知道,那些仙門也一直這麼宣傳,弄了半天原來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匪。
這下,不隻是脾氣本就暴躁的爛柯,連性格溫吞的玄武都生氣了。
“其實,我也不是特别生氣,怎麼說呢,衆仙門如此行事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後面靈氣确實越來越稀薄,資源也越來越少。”
“我願意送你是一回事,可你不能明搶。”落川慢慢地說,“你不想要是一回事,可你若不想給他們,就是爛在那裡,他們也不該拿。”
“況且,流雲大陸本質上來說,是屬于塵閣主的吧。”玄武道。
亦绯天也讪讪起來。
是的,他是無所謂,可被明搶的人卻是塵無咎。
他偷摸摸扭頭看了看。
塵無咎面上看不出來生不生氣,亦绯天走着走着就自動掉隊到後面,悄悄拉了拉他的手,小聲道:“抱歉,你……還生氣嗎?”
塵無咎反手捏了捏他的手,笑了:“嗯,可生氣了,仙尊大人要怎麼辦?”
“那……我哄哄你?”
“嗯。”塵無咎語中含笑,“你想怎麼哄呢?”
亦绯天左右看看,大家都在聊天,沒人注意後面。便貓貓祟祟地湊近了塵無咎,嗷嗚一下飛快往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裝作無事發生。
應該沒發現吧?
亦绯天心虛極了。
“我忽然想起來我有點事,我先走了。”落川說。
“我也是。”爛柯戳了戳玄武,滿臉嫌棄。
“我……我想吃南疆的棉花糖了,我去去就回。”語罷,玉澈瞬移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