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銘手下待久了的人,都容易養成對他唯命是從的習慣。所以對于閣下口中的“不是什麼大事”,陳沨想都沒想直接選擇了相信。
安德倫快步走到衆人面前,隔着好幾米的距離,他就熱情地伸出了手,“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是安德倫。”
陳沨伸出手與他一握。
安德倫滿臉親切笑意,“目前附近的空域還在管制中,貴組織的空中飛行器暫時不能升空,我謹代表我個人對諸位表示誠摯的歉意。”
……?
要不是在人前,陳沨一定滿腦門問号地轉向周銘。
這是什麼玩意?新聞發言人嗎?
但安德倫完全沒覺得不對。對他這種出身的alpha來說,在人前做漂亮姿态,是和說話一起學會的技能。
他面上保持微笑,不動聲色地用目光快速掃過星盜團的十幾人,在看向周銘時,目光在他頸側的腺體貼上頓了一下。
這人是omega?
安德倫心底稍微升起了一絲異樣,但很快被他自己忽略了過去。
omega的腺體周圍的皮膚在臨近發情期時,會因為過量分泌信息素紅腫淤青,看起來既凄慘又暧昧。
部分相對保守的omega,會在這時候用腺體貼覆蓋後頸,遮擋異狀。
一個臨近發情期的omega跟着一群星盜在宇宙裡跑,不管怎麼想,這個omega的身份都簡單不了。無非是親人和情人兩種。
要是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從他下手。
這樣想着,安德倫臉上的笑意帶上了幾分真心。他重新轉向陳沨,正打算寒暄幾句。
但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跟他開一個玩笑一樣。
此時,星塢的指示射燈自衆人頭頂數十米處垂直打下。衆人正好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
也不知道是角度問題還是太過湊巧,陳沨那有着嚴重燒傷的那半邊臉隐沒于黑暗,完好的另半張被光線映照得分毫畢現。
就像是有一把刀在這一刻将幹擾項全都割掉了,安德倫神情刹那間凝固。
一絲荒謬的不可置信尖銳地沖破他的腦神經。
她……
“怎麼?”周銘淡聲問道。
安德倫的怔愣其實隻持續了短短一兩秒,連陳沨都沒有察覺到。
他立刻克制住了自己還想往陳沨臉上看的身體反應,維持笑容。
“嗯?抱歉,我有點失禮了,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才好。”安德倫擡手示意了一下周銘,有意意味深長地壓低聲音,“您二位看起來關系很好。”
陳沨當然能聽懂他的暗示,當即冷下了神色。
“管你屁事,讓開。”
安德倫好像被她吓住了,愣了一秒以後遲疑地退到了旁邊。
陳沨再沒給他半個眼神,徑直帶着一幫人朝前走去。
一直到走上廊橋,她心裡那股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消散幹淨。
“什麼東西……”
皇室不過是一個會做人設的醫療公司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帝國保留了君主制,皇室那些産業早被其他集團吞并了,輪得到安德倫現在跟米蟲一樣,躺在上将守住的帝國上享福?
“陳沨。”
陳沨壓下心中惱火,看向周銘。
“安德倫應該認識你。”周銘說道。
陳沨懷疑自己幻聽了。
“怎麼會?我沒見過他……”
周銘側眸,平靜地和她對視,陳沨一下子收了聲。
幾秒後,她一點一點反應了過來。
理論上,軍部高層及其直系下屬的清晰影像和身份資料是嚴格對外保密的。也就是說,在陳沨沒有與安德倫見過面的情況下,安德倫連周銘的前任副官叫什麼,都不應該知道。
但規定是規定,特權是特權。
顯然,皇室為了保證自己的人能在軍部混得如魚得水,早早給安德倫看了一堆保密的資料。
陳沨腦中嗡嗡作響,全然沒想到還有一顆雷在這裡埋着。
“早知道我就去做全臉整容了。”陳沨低罵一聲,難掩焦躁,“他會多管閑事嗎?皇室的人都喜歡多管閑事。……不過他不一定會懷疑到您的身份上……也說不準,如果他仔細調查——”
周銘瞥了眼牆上挂着的星塢指示圖,“别急。先離開這,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
雙子塔星塢會員等候室裡,古董時鐘的秒針仍在一格一格不緊不慢地走着。但房間裡的幾個人卻頻頻望向緊閉着的房門,一副明顯不是很閑适的樣子。
終于,在時針指向“七”的時候,門被人從外推開。
恩科斯機械的緩沖帶區負責人考特曼·恩科斯最先站起身。
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于急切以後,他掩飾般地整了整衣襟,用目光一一掃過開門的易格和門口的秦衍與廣薇,快速判斷出了幾人的地位高低。
“您好少将,考特曼·恩科斯。”他朝秦衍走去,伸出右手要與秦衍相握。
但與此同時,他的話頭并沒有停下。
“您的軍隊扣押了恩科斯機械兩艘運輸艦的機械義肢,總價超過六百億。您也知道,經過近兩個月的星際運輸,那些嬌貴的義肢零件很容易出現損壞。如果不及時檢查修理,我司會蒙受重大損失。不知道這樣的損失,您能不能代表軍部賠償?”
恩科斯機械的這位負責人就差把來者不善寫臉上了。
易格朝他看了一眼,低頭帶上門。
秦衍脫下右手的外骨骼手套,與考特曼·恩科斯穩穩一握,笑着問道,“恩科斯機械的董事長凱特先生是你什麼人?”
考特曼默了一秒,微微顯出倨傲,“我舅舅,我母親是維利亞·恩科斯。”
秦衍了然,笑着微眯雙眼,“我姓秦,秦衍。不知道凱特先生有沒有跟你提過。”
一瞬間,秦衍對面所有負責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所以說皇室出來的人沒幾個是好東西呢。
安德倫作為沒什麼權力的支系,對大集團的示好和打探表面上全盤接納。他不會撒謊得罪這些人,但也絕不會把所有消息和盤托出,惹怒軍部讓自己遭殃。
反正問就是被排擠了,沒得到全部内情。
如果不是遇上了秦衍,他這種處事風格完全能繼續用下去。
秦衍似乎很滿意幾個負責人的反應。跟所有仗着長輩位高權重就肆意妄為的年輕人一樣,他有些享受地停了幾秒,讓衆人的震驚良好地過渡為遲疑。
考特曼·恩科斯驚疑不定地打量着秦衍。
少頃後,他斟酌着放緩了語氣,“實在抱歉,少将。我們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要是一開始就知道,總部不會這個時候召開董事會的。”
他身後的其他負責人大概都在心裡罵了一句老狐狸。
索取利益的時候,是恩科斯機械,得罪錯了人,就牽着大家一起。誰和你是“我們”?
但他們也隻敢在心裡罵罵,面上都是一副和善的笑模樣。
秦衍哼笑,走到沙發邊坐下,自顧自拿下一個酒杯,給自己倒了淺淺一層酒。
“沒有要拿身份壓你們的意思,坐。财政部查賬,發現了一筆來自緩沖帶區的異常資金,牽扯到了皇室。其他部門不好調查,推給了軍部。”
他沒有說一個字的假話,但也沒有一個字讓這群負責人起警惕心。
一筆涉及皇室的異常資金,這說法聽起來就像是一場不大不小的腐敗醜聞。負責人們樂意于賣秦衍一個面子。
但如果他們直接知道,軍部是來調查二皇子的死因的——
這幾人将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秦衍将一份銀行流水推到了矮桌正中,示意幾人自己看。
緩沖帶區沒有設帝國銀行的分部,政府的資金流入流出走專用通道,其餘大集團各自有各自的“小銀行”。
這種政策原本是為了防止星盜團大肆洗錢,轉移資産而制定的。
但帝國沒有想到的是,一定程度上,它反而促進了資本勢力和星盜團的合作。最後導緻了海量不記名賬戶的存在。
帝國官方根本無法追蹤這些賬戶,它們的數據隻掌握在各個集團手裡。
給杜嘉妮,也就是那位殺害埃文·蘭斯爾特的女omega提供資金的,正是此類不記名賬戶。
秦衍夾了兩塊冰,扔進酒裡。冰塊與杯壁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他将酒杯湊到鼻尖,微微低頭聞了聞,接着淺嘗了一口。
幾個負責人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見秦衍真的不是很在意任務,便一個個放下心來,起身走到角落裡查流水上的銀行賬戶。
秦衍漫不經心地盯着酒杯。
不規則多面體形狀的杯壁上,映着負責人們變形的身影。好在距離不算遠,仍能看清他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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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室外,廣薇靠着牆踢地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