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裴慕回憂傷而哀婉地低垂着頭,堅定又鄭重地站在了距離棺材隻有半步之遙的未亡人位置。
正對着靈柩上逝者黑白色的遺像。
那是一個極其英俊的年輕男人。
眉似刀鋒,目如朗星,面目輪廓的每一根線條,都仿佛精雕細琢般,令人見之忘俗。
就算僅僅隻是一幅黑白照片,也無法掩蓋他氣質間那種極為獨特的風采和内斂。
注視着那雙深邃的眼睛的時候,對方仿佛也在從照片裡含笑凝望着他。
可惜了,就這麼英年早逝。
裴慕回在心中暗歎。
即使是陌生人,這一瞬間,他的心中也閃過了幾分人生無常的感慨和怅然。
來自血脈至親的沉痛緬懷,令靈堂裡的氣氛越發肅穆哀傷。
萦繞在裴慕回周身的森涼冷意,也越發冰冷刺骨。
遺像中的人影,仿佛變成了一個旋渦,将人的思緒抽離卷入。
裴慕回有一瞬間的失神
恍惚間,裴慕回甚至覺得自己周圍一片寂靜,他不是站在靈堂裡,而是置身于一片璀璨幽深卻又無邊無垠的星海盡頭。
随着衆人陸續上前為逝者獻上鮮花,白發人送黑發人、曆經喪子之痛的甯母終于承受不住,她的身形一個趔趄,痛哭失聲地伏倒在棺椁之上。
就站在旁邊的裴慕回被這哭聲一驚,思緒猛然間回籠,他完全是下意識地伸手攙扶了甯母一下,自己的額間卻已經浸透了冷汗。
甯立傾的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紅,注意到他的動作,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正在敬業的默默垂淚的裴慕回點點頭,強壓下心中的悚然心驚,若無其事地往後退開一小步。
然而就這一下,他的小腿卻直接硬生生地磕在了棺椁上。
棺椁的邊緣帶了清晰的棱角,以至于這一下磕碰顯得格外的疼。
裴慕回很快重新站穩,臉上哀傷的表情甚至不需要維持,眼淚便疼得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瞬間模糊了雙眼。
然而就在這時候,裴慕回的腦海中,卻突然炸開了一道低微如呓語的詭異聲音。
「她在為我哭泣——」
裴慕回被驚得身上一個激靈。
他臉上正哭得梨花帶雨的表情頓時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落在靈堂C位那張英俊的黑白遺照上。
剛剛的聲音,似乎就是在他碰到棺材的時候出來的。
裴慕回飛快地瞥了一圈周圍人的反應。
甯立傾還在扶着悲傷崩潰的甯母,甯父也在低頭擦拭眼淚,周圍的賓客依舊在井然有序地依次向逝者緬懷緻意,似乎沒有任何人露出絲毫的異狀。
裴慕回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張黑白遺照上,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照片上那個英俊男人的笑容,似乎更濃了幾分。
裴慕回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匪夷所思,但是,不出意外的話,躺在裡面的那位大冤種,應該就是這個鬼聲音剛剛提到的“我”了吧。
果不其然。
當裴慕回的目光重新凝注在棺椁上面的黑白遺像上時,腦海中的呓語低喃再次響起。
「她在憂傷而痛苦地注視着我——」
照片中的英俊年輕人似乎一直在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眼神專注而溫柔。
隻是,這幅唯美的畫面放在葬禮上,着實令人頭皮發麻、背脊生寒……
猛然間,裴慕回倉促地收回了目光,内心卻是地動山搖。
他習慣性地想要去探尋真相,他的本能卻又促使他遠離這種詭異的危險。
裴慕回摸了下自己仿佛覆蓋着一層冰寒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手臂,想想自己還要賺錢不知道多久才能湊夠啟動資金,立時壓下了所有的好奇心和探究欲,死死地低垂着頭再也不看。
可惡,這單虧了。
要是知道過來哭個喪還能遇到詐屍或者精神污染,這得是另外的價錢!
冷不防的,腦海中那個詭異的聲音發出了一絲滿足的歎息。
那聲音尖銳卻又詭谲,仿佛重複了千萬次卻又歸于平靜
「她愛我。」
裴慕回:“?”
裴慕回懵了一瞬。
啥玩意?你有病吧!
接下來,出現在這場葬禮上的異響和呓語從未有半刻停歇。
裴慕回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到這場葬禮結束的。
可能是時薪六百塊的力量一直在堅強地支撐着他吧!
等到葬禮終于結束的時候。
裴慕回整個人都如同被泡過一盆冰水一樣,手指涼得吓人。
臨别前,裴慕回頂着哭紅了的眼睛,身上還穿着工作服,偷偷摸摸的和甯立傾站在沒有人的緬懷廳角落裡算賬。
“誠惠八小時4800元,給您打個折,去零給4500就行。”
說着,裴慕回從包包裡摸出一個貼了支付寶和微信收款碼的銀行pos機,因為哭得鼻子有些不通氣,他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刷卡要多0.5個點的手續費。”
甯立傾動作麻利地拿着手機刷二維碼轉賬,他對裴慕回今天的哭喪表現還算是滿意的,壓着嗓子小聲道:“5000不用找了,工作服也送你了,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今天這事你知我知——”
裴慕回立馬保證:“老闆大氣!絕不透露,您放心。對了,如果您需要我再去和那些好奇的人講述一下如泣如訴的愛情故事,我都可以的!”
甯立傾心裡一哆嗦:“不,你不可以!拿錢走人!立刻!”
裴慕回覺得自己冰冷透支的身體已經完全被剛剛到賬的錢所治愈了。
他清了清嗓子,盡量把哽咽的哭腔壓了下去,然後聲音溫柔地表示道:“好的呢,老闆再見。”
裴慕回甚至按捺住了自己剛剛想要借個換衣間的想法,當即聽話地轉身離開。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低垂。
在烈日下暴曬整天的道路依舊滾燙,室外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便驅散了裴慕回身上萦繞不去的寒意。
在這片堪稱燥熱的暑熱餘溫裡,裴慕回竟是輕松地舒了口氣,感覺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溫暖中舒展開來。
而就在此時,他卻突然察覺到,身後的靈堂上,傳來了一道充滿了探究和渴望的貪婪視線。
裴慕回瞬間芒刺在背,仿佛受驚的兔子一樣,三步并作兩步,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路邊樹蔭下,朝着公交車站點一路狂奔。
裴慕回打死不肯回頭。
“可惡!大白天的,還這麼多人,瞎鬧什麼鬼!”
甯以靖漂浮在自己的棺材上面,直勾勾地看着裴慕回一個人走在落日之下、頭也不回的單薄身影。
他那雙本應漆黑的眼珠裡,時而閃過一道道詭異豔色的绺裂痕迹,仿佛晶體破碎後又被蠕動的液體粘合在一起,投射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無端詭異。
她好堅強,一個人來參加我的葬禮。
又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柔弱單薄得讓人心生愛憐。
她一定是我的未婚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