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被打斷,連嘴角微不可查的笑意都瞬間消失。
書房内,霍起一副證據确鑿,該當何罪的模樣,但未等他開頭,藍翎便聲先奪人道。
“兵部侍郎是左相門生,他上門求見定是和左相有關,大人拒見顯然是心意已決,而戶部尚書早年同西南王結交,在朝中也與左相私交頗深,所求大抵和兵部侍郎無異,我見大人諸事繁雜,就擅自做主替大人回絕了。”
藍翎一番話看似有理有據,其實她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小時候她曾在父親的府邸見過彼時還是戶部員外郎的戶部尚書,那時他便是個滿臉胡渣的大叔,自己還曾揪着他的胡須不放,惹得父親哈哈大笑,如今隻怕已是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了。
她見那小厮在烈日下都是這般的大汗淋漓,自然也不忍心讓父親的故友憑白受苦,況且她也笃定,霍起不會殺她,既如此,她也沒什麼可怕的。
霍起确實并不打算見戶部尚書那老頭,本打算讓他在太陽底下曬曬太陽再讓人回絕,給那人一點下馬威,省的戶部那些人天天找他麻煩,沒想到,倒讓藍翎給攪和了。
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霍起就氣不打一處來,偏偏自己還真不能拿她如何,打不痛罵不癢的,除了簡單地訓斥幾句,再不能怎樣。
“你倒是挺會自作聰明,自作主張。”
“朝中之事我看你所知甚多,都是白禹教你的?”
不是,這些都是從前的你告訴我的。
藍翎在心裡默默回道,可惜,他早已不記得了罷,不記得自己對那人說下的謊言。
藍翎的沉默落到霍起眼中卻仿佛是默認一般,他心中莫名不快,便又忍不住想折騰她。
“過來,給我布紙。”
她聽話地上前鋪開紙張,紙張在空中劃過,帶起一陣風,一時間,書香氣墨香氣,還有一點淡淡的,好聞的檀香撲面而來。
霍起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她那時,也曾聞到過這股檀香。
是她身上的香氣。
他定了定心神,拿起一旁的墨錠準備磨墨。
偏巧此時藍翎布好紙,想着他定是要寫字,便順手也去拿那墨錠。
兩人的指尖在觸及墨錠的那一瞬間相貼,又瞬間離開。
可她指尖帶着的涼意,卻精準無誤地穿遞到他的指尖,留下一陣滾燙的熱意。
藍翎心中一驚,連忙收回手,也不再有多餘的動作,沉默地低頭立于書案旁。
霍起也沒有講話,一時間書房安靜到針落可聞,隻有霍起磨墨的沙沙聲。
春日的風裹挾着花香穿過窗柩,翻動着桌上的書冊,書頁翻動的聲音不知怎的驚擾了兩人。
藍翎覺得此間氣氛有些凝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之感,正準備悄悄退下時,霍起卻突然發話。
“你,可會寫字?”
他并沒有看她,手中的動作未停,可這書房裡隻有他們二人,顯然這話隻能是對她說的。
她正欲回答,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若是說會,霍起興起想看她寫字,隻要看見她的字迹,霍起便能同她一樣立即便能反應過來,自己就是他一直在派人尋找的藍翎。
可她,還沒有做好和他相認的打算。
她甚至覺得,兩人之間還是不要相認的好。
就讓藍翎和賀子安,三年的書信時光,美好地留存在兩人的回憶間罷。
如今的他們水火不容,有何必牽扯進那些本就不純粹的情誼。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霍起有些不解地擡頭看她。
“可是不識字?家中沒有讓你讀書?白禹也沒有教你?”
霍起眉頭皺起,是對藍翎家中對她缺乏基本的教育,以及白禹疏忽的不滿。
可這三連問落在藍翎耳中,倒更像是質疑。
陳娉娉這個身份雖然隻是獵戶之女,但陳父早先在軍中當百夫長,兄長也有秀才之名,家境還算富裕,顯然并不是會苛待女兒,不教習女兒識字的家庭,更何況若是她大字不識,又如何和堂堂世子殿下有所往來。
“不是不識,隻是寫的不好。”
她微微低着頭,攪着手指,看起來似乎有些難為情。
“無妨。”
霍起嘴角微揚,這一次,不再是不懷好意的笑,而是帶着點安撫的笑容,隻可惜那人低着頭并未瞧見。
“過來,寫給我看。”
他輕聲說着,仔細聽,還能聽出幾分哄騙的意味,可惜藍翎心中思緒萬分,并沒有聽出此時他的語氣有何不同。
兩人之間難得沒有劍拔弩張,心平氣和地對話,藍翎卻隻覺得頭上有刀斧高高懸起,不知何時,便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