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
她隻是不記得了,不記得他的來曆,也不記得他是如何入的門……
記憶溯洄,五年之前,他再次醒來時,身在一座破廟之内。
他躺在地上,半分動彈不得。記憶裡還殘留着烈火焚身的灼痛,腦海中更是昏懵迷茫。他努力側了側頭,就見一座繪着骷髅的木雕女像。
他依稀想起了這個地方:墨骨娘娘廟……
陽光穿透破陋的屋頂,慷慨地落了一束在女像頭頂。随時光推移,陽光柔柔撫過了女像的臉頰,又徐徐下墜。不知過了多久,一痕餘晖從神像的腳尖跌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些許微暖,惹得指尖輕輕一顫,旋即,這細小的動靜傳遍了全身。他喘回了一口氣,總算是攢夠了行動的力氣。他伸手攀上香案,借力站了起來。
他看了看身上,心中滿是困惑。
離火燃心,幾可緻命,他卻為何一點傷都沒有?
莫非,那妖女救了他?
為什麼?
他不解,卻不願多想。
他是塵燼宗弟子,如今既活了下來,便該回師門複命。他思定,轉身離開,待要出廟門時,卻又不由自主地回了頭,看了那神像一眼。
夕陽沉下,廟中一片昏暗,那可怖面貌隐在了陰影之中,唯見得一線眼瞳,垂視慈悲……
……
且說塵燼宗距無葬山千裡之遙,為了挑戰墨知遙,便在無葬山十裡外紮了營。落敗之後,衆人退至營地,暫做休整。程柯趕到營地時,已是月上中天。同門見他回來,皆都驚訝,忙将他領去見靳紹離。
程柯走進營帳,就聞見濃烈的血腥氣,直教人作嘔。他暗暗瞥了瞥左右,火盆燒得正旺,照見數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慘烈非常。
塵燼宗專修離火丹鼎,獨門功法名為“燃心戮血”,是以血引火,運轉内丹之法。此法雖強,卻會大量消耗血氣,若不及時補足,恐油盡燈枯。宗門中早有取他人之血頤養自身的作法,已是司空見慣。但此刻,程柯卻沒來由地想起墨知遙說過的話:
“……靳紹離那套‘燃心戮血’的功法缺陷大得很,他自己都未敢深涉。一直以來他廣收弟子,是找人替他趟水過河呢……”
惶恐驟生,又被狠狠壓制。他抛開思慮,跪下行了禮,尊了一聲:“宗主。”
“你竟沒死……”靳紹離的聲音低沉,壓着一絲陰郁。他揮退旁人,慢慢走到了程柯身前,冷眼打量了一番後,伸手将人扶了起來,“沒事就好。”
聽到這句話,程柯松了口氣。他笑了笑,應道:“弟子無能,讓宗主擔心了。”
靳紹離拍了拍程柯的肩膀,手順勢而下,摁在他心口:“為師看看可有受傷。”他說話時,一縷真氣順心脈而入,在程柯的體内探了一圈。
程柯老實不動,靜靜地由他察看。
片刻之後,靳紹離移開了手。“她竟救了你……”靳紹離說道,見程柯滿臉驚疑,他冷笑着解釋,“你的體内,多了一副骨頭。以化骨煉功法來說,叫作‘影骨’,能替本體承擔損害,更能緩解痛楚、抵禦傷病。你倒是有造化……”
這番話裡藏着尖刻,但程柯卻刻意忽略,隻接着話道:“那妖女豈會如此好心,或許是什麼陰謀?”
靳紹離背過身走了幾步,隐在火光不及的陰影中。許久,他歎着氣道:“為師與墨骨已争鬥近百年,其間不知折了多少弟子。隻‘定骼’一招,為師鑽研多年,窮宗門之力,卻始終無法破解。唯有你……”他轉回身來,望向程柯的目光透着興奮,于陰暗中凜凜發亮,“你的離火丹鼎已至六重境界,在同輩弟子中算得出類拔萃。‘燃心戮血’的功法,也是你領悟最深。先前一戰,更是你破開了‘定骼’。你是為師最得力的弟子!”
程柯有些受寵若驚,忙跪身低頭,恭敬應道:“宗主對弟子有養育之恩,弟子能有今日皆是宗主所賜,為宗主效力,是弟子分内之事。”
靳紹離走近了他,并不扶他起來,反倒自己跪低,平視着他道:“放眼塵燼宗,為師能仰仗的,隻有你了!”
程柯擡起頭,隐隐生了膽怯。
靳紹離欣然看着他,又目露了幾許悲憤:“可恨那妖女殺人煉骨、作惡多端!為師瀝盡心血,隻為将其誅滅,替摯愛之人複仇。但那化骨煉功法着實厲害,為師隻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但為師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程柯不可自抑地心慌起來,但又不知自己心慌什麼。他忐忑地看着自己的師父,怯然道:“弟子道行低微,怎能……”
“你可知道,‘影骨’并非尋常之人可以納化?”靳紹離握起他的肩膀,笑道,“你已踏入化骨煉一境,若能繼續修煉,定能找出克制那妖女的手段!”
那一瞬,程柯在靳紹離的眼中窺見一絲瘋狂。他不敢深想,隻輕聲應道:“弟子愚鈍……”
靳紹離緊了緊握着他肩膀的手,語氣陡然高亢:“為師要你拜入她門下,修習化骨煉,找出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