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垶宸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可當他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就看見文卿沄正用茶油給他塗着手上的傷,旁邊冷敷的冰袋已化了個半。
文卿沄看着沈垶宸又漸蒼白的面容和急促的呼吸,微微蹙了蹙眉,問道:“胃又疼了?”
沈垶宸抿了抿幹唇,心率很快就平緩了不少,他靜靜地看着文卿沄,恍然有種歲月靜好的觸感。
文卿沄看着沈垶宸這又沒了血色的臉,擡手感受了一下沈垶宸額處的溫度,又用另一隻手撫了撫自己的。
這一觸一比較,文卿沄就隻覺不對勁地皺起了眉,“你好像發燒了,要不要去鎮上的醫院啊?”
折騰人的胃又開始疼了起來,沈垶宸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不讓冷汗冒出,“睡一覺就好了,不用去醫院。”
認識這麼久以來,文卿沄還是頭一次見沈垶宸這副樣子。
雖然她也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但這光靠肉眼看,就很不對勁。
于是,她并沒有聽從沈垶宸的話,而是果斷地就撥了個電話,“喂,你好,我是卿沄。這麼晚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朋友現在發燒、胃疼,有空來茶山接我們嗎?”
聞聲,沈垶宸撐着床站了起來,想要阻止,可文卿沄直接就靈活地躲開了。
繼續道:“可以加錢。好的好的,謝謝!”
沈垶宸沉悶地咳了兩下,幾乎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喚了聲“文卿沄”。
“你現在是一點血色沒有,而且渾身都好燙,必須去醫院。”文卿沄耐心地好言好語道。
說完,文卿沄輕輕松松就将沈垶宸摁在了床上。
這會的沈垶宸,嬌弱得就跟林黛玉似的,一點武力值都沒有。
文卿沄将夏被拉上些,裹了裹沈垶宸的兩側,柔聲道:“你再躺會,我去準備些東西,這個點可能得在鎮上的醫院住一晚。”
沈垶宸都還沒開口,文卿沄就蹬着急促的步子,不見了蹤迹。
他偏頭看着那半開的房門,渾身發冷地拉緊了涼被,好不容易習慣了胃部的絞痛,劇烈的頭疼就像疊buff一樣,隻增不減。
直到額頭被一陣冰涼喚醒,這感覺久遠到已經幾近模糊。
大概是他很小的時候,夜裡發了高燒,小嬸就是這樣給他降溫,并撫着他額上的發,輕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做了一夜噩夢的自己。
可他記得最深的,是沈垶妍鬧了一夜的媽媽,嗓子都給哭啞了。
那會的沈垶妍粘得很,潛意識裡不允許任何人搶她的媽媽,以至于沈亮放棄了本要讓他認小嬸做幹媽的事。
虧得他小時很少生病,這方面沒添什麼麻煩。
毛巾被翻了一面,又是一陣冰涼。
另一面的溫熱令文卿沄惴惴不安,這才放在額處幾分鐘,就燙成了這樣。
她低下身,柔聲問道:“垶宸哥哥,你身份證放哪了?車快到了。”
可文卿沄沒想到的是,都燒成這樣的沈垶宸,仍然倔強地拒絕道:“不去。”
“發燒不是小事。”
文卿沄猜不透沈垶宸到底是抵觸去醫院,還是仍在為早上的事悶悶不樂。
沈垶宸無聲地抱着被子轉了個身,就像個鬧了脾氣的孩子。
“沈垶宸!”
文卿沄有些生氣地提了音量,言語是少有的責怨,“今天你說不去禾關,要去采摘,好,我應了你。可現在我要你去醫院,你呢?你什麼時候聽進别人的話過。”
沒想到這招還挺好用,沈垶宸直接就翻了個身,緩緩睜開他那帶了些血絲的眸子。
可惜好景不長,沈垶宸張嘴的第一句卻是,“那我聽話,你就考慮考慮我嗎?”
“……”
這秒變的狀态令文卿沄,要不是他額頭的熱度是直接可知的燙,文卿沄真的要質疑沈垶宸是否在裝病了。
文卿沄拿過整理好的包背過,無奈地點了點頭,朝沈垶宸伸了手。
像哄小孩似地,“能走嗎?”
“能。”
剛才還病得爬不起來的沈垶宸,這會已經能下地了。
——可真是醫學奇迹了。
.
現在已是夜裡十一點多,同詩涵等人交代後,文卿沄剛裝好溫水,車就來了。
在前往醫院的路途,沈垶宸十分放肆地靠着文卿沄,一副“我病了,我老大”的嚣張架勢。
剛才那“我會聽話”的短暫示弱,就跟放屁似的。
沈垶宸的體溫滾燙得很,文卿沄摁下了些許車窗流通空氣。
而且他很顯然是沒了力氣,整個人都軟踏踏的,剛才下樓到出門的短短幾步,完全就是在硬撐。
以前奶奶給她說過,鄰居家有個孩子發了高燒,夜裡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再沒爬起來過,整天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傻笑。
文卿沄光想着,就有些後怕地看了眼沈垶宸,瞧他這看上去有些睡迷糊的樣子,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肆意妄為地冒了句,“沈老師,元素周期表背一下?”
“……”
沈垶宸起身,将背包拿過,枕在文卿沄腿上躺着,閉目賤賤道:“我要是燒到不懂一加一等于幾,後半生就死賴着你。”
——嘴這麼欠,說明腦子還沒給燒壞。
抵達沄漳縣醫院急症室的時候,外頭的寂靜立馬被哭鬧拍散。
排好号的文卿沄坐在椅上,靜靜看着那些父母撐着疲憊的睡眼,哄着哭鬧的孩子。
見文卿沄這般認真,沈垶宸也順着文卿沄的目光看了過去。
在這聒噪而忙碌的急症室裡,文卿沄和沈垶宸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兩人就這麼平行地看了許久。
突然,整個急症室更加忙碌了起來,三兩個醫護人員從救護車上将擔架擡下。
文卿沄聞聲看向走廊上,那剛推過去的病人,他躺在窄床上,被剪了褲角的雙腿,完全就是血肉模糊,連一點呻吟都沒有。
文卿沄小的時候很怕看到這些,但自從奶奶去世之後,她就仿佛一夜間望透了生死。
文卿沄平時看着膽子小,沒想到遇上這血腥畫面,卻能這般“入迷”。
沈垶宸就用餘光撇了一丢,都覺得心有餘悸,他緊了緊手,問道:“看這些你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