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圖書館的北側是一夜市,經常圖書館閉館後,便會繞過來買點零嘴解饞。
雖然圖書館這片區域沒什麼打卡點,但畢竟當下正是暑期旺季,來來往往還是有些遊客。
或許是因為它開在圖書館和一中附近,除了有很多好吃的,這條夜市還有一特色,那就是賣各種書籍和輔導資料。
淮市的學生都愛開玩笑說,在圖書館夜市買的資料有書香,大概就是因為它隔壁拉着一車羊肉串的小攤吧。
暑期最熱門的多是什麼小升初、初升高資料,甚至買資料配家教老師的。
唉,現在的分數線越來越高,都是被這些人卷上去的。
文卿沄指着那按各高校明碼标價的招聘信息欄,玩笑道:“不知道你标價多少。”
蘇仕也跟着停下了腳步,掃了信息欄一遍,“高考剛結束的時候,有個家長找過我,她孩子初升高補數學和英語兩科,一個月出價六千,不過我六月要處理我父親的事,七月底就要去北京,便推了。”
“哇……”
學神的暑假工可真是細思極恐。
“如果是沈老師那種科大物化雙滿分的,價格可以更高。”
蘇仕緩緩道:“他收你一節課50塊,真的就是在做慈善。”
“他最初估計也不願意的吧,被他堂妹給鬧的……”
當聊到文理分科時,畢竟誰都知道能選理又何必選文呢。
對此,文卿沄好奇道:“我聽一中的同學說,你高一時物化分數不比文史類低,老師都勸你學理,怎麼最後會選文?那個時候你就決定讀法學了嗎?”
蘇仕沉了沉眼,随意擡手指了指挂在攤鋪周邊的彩燈,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天生色弱,小時候還隻是對淺色系難以分辨,可随着時間,我的辯色能力在逐年加重,現如今這世間萬物在我眼裡幾近黑白,色盲對于理工類的專業選擇,會很局限。”
文卿沄不可思議地看着蘇仕這同常人無異的雙眸,認識這麼久來,她竟全然沒發覺蘇仕看不清顔色。
“我一直都挺喜歡文學的,文字是黑白的,但它能描繪顔色。”
對視間,蘇仕被眼前文卿沄的表情給逗笑了,“北平的秋天,我雖然看不了,但你的文字可以。”
文卿沄趕忙收回了目光,“對不起,我竟然完全沒發現……”
“你沒發現說明我僞裝成正常人是成功的。”
這是一家中式融合餐廳,它藏匿于這繁鬧的夜市,裝修格調有些複古。
文卿沄将相機調成黑白色,試圖感受蘇仕眼裡的世界。
“其實很多色盲會伴随着其他視力疾病,我已經算幸運了,隻是無法分辨。”見文卿沄拿着手機看來看去,蘇仕邊翻閱着菜單邊道。
“那你父母也色盲嗎?”
蘇仕搖了搖頭,“恰恰相反,他們甚至對色彩很敏感。”
“是噢,你爸爸很會畫畫。”
“我親生母親也是。”
“親生母親?”
“嗯,高考分數出來前,我還從未見過她。”
一個晚上,文卿沄震驚了不知道幾次,她發現自己根本一點都不了解蘇仕。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蘇仕從未與外人提及過自己的家事,他平靜得仿佛是在講述别人的故事,言語前沒有任何情緒色彩。
“沄漳山多交通不便,禾關更是滞後。一個連畫筆都沒有的人,卻對畫畫異常癡迷,于是他經常用竹炭在瓦片、土牆、石頭上畫畫,後來他開始到鎮上、市裡,給人畫肖像賺錢,這一畫就是十年。本以為謀生就是如此了,直到遇見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說要帶他去北京畫畫。自那之後,男人便像着了魔般,抛下已懷有身孕的妻子,義無反顧地跟那個女人去了北京。”
文卿沄靜靜地聽着,夾菜的動作随着蘇仕的故事,愈漸小心。
“男人也如她最初笃定的那樣,是個天才,特别是油畫作品,可以說無師自通。可男人不知道的是,他的所有畫作,都被女人仿制,且原作被一盡燒毀。女人靠着他的畫作在央美混得風生水起,最後成功到四大美院之一的巴黎美院留學。”
蘇仕的故事講到這裡突然頓住了,他的聲線有些微顫,木筷怎麼也夾不起眼前的青豆。
文卿沄也為此揪緊了手中的湯匙,她深吸了一口氣,将那青豆夾起放入蘇仕的碗中。
“當女人順利抵達頂峰時,被利用完的男人,此後的每幅畫作都被抨擊為抄襲者。一個天才,他原本是那般驕傲,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個被人啃食的人血饅頭……或許是因果報應吧,他們的孩子天生色弱,結果跟男人一樣,也被一同抛棄。更為可笑的是,男人将這孩子帶回到了沄漳,交給他的妻子撫養。”
蘇仕一直平緩的情緒有了些許波動,清冷地自嘲一笑,繼續道:“去北京前他們并沒有離婚,妻子當初因為男人的出軌,導緻情緒激動而小産,且終生不孕。她有多恨男人可想而知,但卻始終不願離婚,哪怕是恥辱地将丈夫和别人的孩子養大。這十幾年來,她也同樣像個瘋子般活着,直到那個男人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