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株好珊瑚。無花無葉,非石非瓊,卻通體紅豔光耀,高約數尺,形如巨扇,燦光逼人。
姜涵露專注而贊歎地望着它,許久,才問霍安黎:“郡主,這是從哪裡帶來的?”
“西邊,”霍安黎說,“天水——武威——張掖——敦煌,出玉門關,經西域諸國,從那些波斯商人手中換回來的。”
這些是她隻在《東陽錄》中讀到過的地方。或許是因為霍安黎剛才表露的善意,又或許是因為栾珏也在府中這件事給了她勇氣,她想和這位身份高貴的霍氏女多聊幾句——她對她實在是非常好奇。
涵露問:“你常去那些地方嗎?西域的商隊都是你在掌管嗎?”
霍安黎微微側臉,看涵露被紅珊瑚映襯得格外白皙的面龐。
她算不上什麼絕色佳人,然而别有一種天真幹淨的動人之處。霍安黎談不上欣賞這種氣質,更談不上贊成她來坐自己堂姐曾經坐過的鳳位。但霍安黎行商多年,是個精明而成功的商人,既然栾珏今天如此高調地讓姜涵露出場,她不想在這種時候拂逆帝王的心意。
她細緻地回答了姜涵露:“第一任靖西令是我的父親清平公,是他一手創建了這支商隊,也是他在沙漠裡把我撿回來作女兒養。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跟着父親一起往來東西,三年前,蒙陛下信重,允我繼任靖西令,繼續為朝廷廣開商路。”
姜涵露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霍安黎繼續道:“是不是方才楊七同你說什麼商隊和立後的事情?”
“是,”姜涵露不想她主動提起,想要弄個明白,又不知從何問起,隻好先小心翼翼道,“通商西域,一年收入十分可觀嗎?”
霍安黎笑了:“你倒敢問。”
她不想聽姜涵露這樣不知深淺地試探着問下去,幹脆把她想問的都先講出來:“來,我先同你說立後的事情:推自家的女兒做皇後,楊家有心,今天來的這些家裡,大半都有心,可是我們霍家無意,并不惦記以女子見幸于上。再同你說商隊的事情:西行商路,是家父走通,西域商隊,最初也是他創建經營;而通商一年所得,可抵江南九州小半稅收。我父女不過是守門吏,可既然握着這金鑰匙,自然有人眼紅非議。最後同你說戰事:陛下要平定南越,朝堂上有戰和兩派争執不下,又因主和的人裡有楊家那樣要給陛下塞皇後的,所以楊七将這些事情拉扯到一起來唬你。”
霍安黎了解栾珏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的性子,見他今日做派,知道他立姜涵露為繼後的心意已決。既然如此,這些事情早晚都會有人說給姜涵露知道,倒不如自己先在她面前賣一個順水人情。
到了京城這麼多天,姜涵露總算理出點頭緒。隻是她把這些話和自己所見所聞串起來一想,立即察覺出一絲不對勁:霍安黎說霍氏一族無意讓皇後再出在自家,這倒罷了;可是在财權和戰事上,她有意地模糊了霍氏的立場。
不提,就是沒有那麼和諧坦蕩。姜涵露猜,栾珏想要霍家手裡的錢,霍家不想給,恐怕是真的。
她敢猜,卻不大敢再問下去,猶豫道:“謝郡主解惑,隻是……”
她話音未落,便有文安長公主身邊的侍女來請,說是陛下和殿下在臨水的閑陽榭擺宴,請各家女眷少時入席。
霍安黎颔首應下,回頭問姜涵露:“隻是什麼?”
涵露微微一頓,搖一搖頭,攜起她的手:“我們過去吧。”
原本文安并沒有留這些女孩子吃飯的打算,隻是栾珏突然到訪,少不得要再擺宴席,請各家女兒入座。
今日來的女孩兒們雖多是高官顯貴家的閨秀,但也沒幾個常見聖顔的,此時一個個無比守禮端肅,生怕在天子面前失了體面。又因栾珏所作所為,幾乎是明示了風往哪兒吹,所以一見姜涵露走來,身邊還有霍安黎這尊惹不起的大佛,紛紛依禮問候。
姜涵露的感受很明顯,她們的目光中依然摻雜着好奇的打量,但言行中分明又多了一種鄭重的尊重——同霍安黎方才掌掴族妹時所表現出來的如出一轍,是有意叫她看到的。
于是她也在霍安黎的小聲提示下一一還禮,哪幾個是霍氏一族的女孩,哪幾個是楊國公家的千金,哪幾個是孟大丞相的晚輩,哪幾個又是與皇家沾親帶故的姻親族親裙帶親,忙得團團。
不多時,女孩兒們分作兩列,按照各自父親的官位勳爵自高到低,在侍女的指引下一一就座。閑陽榭臨水面南,規制如前堂,南向正中自然是帝王尊位,次為東側西向,再次為西側東向。
侍女引姜涵露在東側首席入座,霍安黎不動聲色,走到她對面的西側首席,在已經坐下的楊幼簡面前敲敲木幾:“起來。”
楊幼簡正背過身去拿月姿紗的帕子拭汗,按一按兩頰的脂粉,聞聲轉過頭來驚詫道:“郡主?”
她的目光越後向姜涵露身上一掃:“她怎麼在那裡?”
未出閣的女兒們小宴雅集,霍楊兩家一慣排在坐席前列,自從霍安黎得了靖西令的官号之後,每每總是她居首席,今日居然給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