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鑄緩緩卷起聖旨,目光終于落到面前的小皇後身上:“皇後娘娘,請起。”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姜涵露腿肚子發軟,仍勉力撐住一旁青黛來扶她的手,借力穩穩地站了起來。
沈鑄終于得以看清小皇後的臉。她早就從霍安黎那裡聽說了姜涵露的性情相貌,然而此刻見到,心中情緒翻騰卻不減分毫,說不清是失落、慶幸還是歎息。
她垂下眼簾,行禮道:“請皇後娘娘起駕。”
姜涵露撐起一身沉重披挂,努力挺直脊梁,緩緩走出她居住了數十個日夜的長公主府,跨過那厚實的紅木門檻,别過那高大的青磚院牆,一步步登上鳳辇。
沈鑄在前,跨高頭駿馬,引浩蕩車隊,朝阊阖門而去。
大望朝行冊封之禮,新後要先經阊阖正門入宮,在皇後宮中受金冊金寶;再與皇帝一起至宣室,受群臣朝拜;最後帝後一同谒廟,在太元殿中一同祭告天地祖先,才算完禮。這一大套典儀走下來,總要黃昏才能結束,再如民間夫妻一般共入洞房,共完花燭。
阊阖門前,沈鑄勒缰下馬,随侍在鳳辇前側。
皇宮正門為新皇後完全敞開。宮人勤謹老練,姜涵露在平穩的鳳辇上感受不到一絲颠簸,第一次以這樣高而開闊的視角環視宮城。
上次文安帶她進過一次宮,去石渠閣讀史,後來栾珏帶她回未央,也曾走過皇城宮道。她依稀記得,皇後所居的椒房殿就在中軸禦道以西,緊鄰皇帝所居的未央宮。但鳳辇一直前進得靜默而笃定,拐到向東的宮道上。
這和她反複默念熟悉的流程不同,涵露輕輕問身邊的紫蘇:“我們接着去哪裡?”
紫蘇出身長公主府,并不久侍宮中,此刻也懵然不知。
隻有沈鑄走在鳳辇一側,聞言低聲道:“陛下為皇後娘娘重修宮室以為居所,此刻陛下正在含章宮等待娘娘。”
“含章宮?”姜涵露不由重複一遍。
她讀史時隻知曆任皇後都居椒房殿,不知這種遷宮另居的特殊對待是一種向好還是向壞的預兆。
沈鑄卻不再回答她了。
含章宮并不僻遠,更不寒酸。如沈鑄所說,宮殿顯然剛剛修繕完畢,丹楹刻桷,瑰麗堂皇,直如玉宇瓊樓。
姜涵露在宮門前步下鳳辇,踏上朱紅錦毯。
殿宇内,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喚她:“皇後姜氏——”
姜涵露心裡歡悅地一跳,正要擡起頭來,卻被身後的青黛悄悄扯住了衣袖,示意她不要亂了章程。
她按捺下心頭雀躍,斂衣下拜在栾珏身前,聲音微微顫抖:“臣妾參見陛下。”
一旁的諸内侍提高聲音,以長腔一同唱道:“請皇後娘娘受金冊、金寶——”
涵露掌心向上,平舉雙手至頭頂,接過那沉甸甸的重量:“臣妾恭領。”
終于是栾珏的聲音回答她:“皇後平身。”
她端住金冊金寶,直身站起來。栾珏就在她身前,上前一步扶住她,含笑而愛憐地垂眸端詳她:“露卿。”
他今日亦穿玄色紅緣金繡的隆重吉服,白玉冕旒垂在臉側,身姿仿佛因喜事顯得格外英挺迫人,眉目俱含笑,龍章鳳姿,意氣風發。
她那樣無措地幾乎被他圈在懷裡,兩人心口之間隔着重疊繁複的錦繡羅衣和一副冷冰冰金燦燦的皇後冊寶。
栾珏笑着取過她手裡的冊寶,交給身後的内侍,一手在身後扶住她纖弱的腰肢,輕聲問:“累不累?”
姜涵露終于有了一點倚仗,她搖搖頭。
“撐住了,還早着呢。”栾珏松開她,對沈鑄道,“沈卿,往宣室去吧。”
“是,”沈鑄躬身應道,“請陛下、娘娘移駕。”
于是龍車鳳辇并行,黃羅蓋傘紋繡輝煌,孔雀羽扇奪耀日光,儀仗簇擁,緩緩向群臣朝拜之處行進。
而宣室正殿内,文武百官靜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