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不知是否會在司珍寺久任,可到底頭一回與同僚宴飲,隋意備了些薄禮,算是心意。
司珍寺之中,除卻寺卿、少卿,也隻有吳常這個寺丞能說上幾句話。
吳寺丞平日裡待人親和、總願意幫襯同僚幾分,故而這回來的同僚也多。這之中有些人隋意認得,有些人她卻陌生異常。
就譬如眼下這位。
“久仰隋主簿大名。”
面前女官圓臉杏眼、身量不高,一身杏白鳳尾裙,看着嬌俏可愛,說起話來卻幹脆爽朗。
“不敢不敢。”隋意說着,将提前備下的玉钗贈給了面前女官:“不知這位同僚如何稱呼......?”
“在下王絮,看隋主簿與我年歲相似,若隋主簿不介意,喚我句阿絮便是。”
王絮說罷,朝她甜甜一笑。
隋意颔首,寒暄之詞尚未出口,便瞧見不遠處已有好些司珍寺同僚前來,像是來結交這位女官。
見王絮忙碌,隋意也不便打擾,尋了個由頭回了席間,在吳寺丞身旁坐下,又挑眉看了眼王絮。
吳寺丞了然,朝她介紹道:“這位是越歧王氏族女,王絮,大理寺卿的小孫女。”
他盯了會兒不遠處王絮的背影,目光悠遠,像是回憶:“世家族女之中,出挑者甚。可唯王絮與江歲二人,才學出衆、名冠長安。”
“江歲......”隋意念了念這名字:“他們江家人名字起得倒都甚好。”未幾,又問:“這位王絮,既是世家女,又甚有才情,如何會在司珍寺這僻靜地方做官?”
吳寺丞睨她一眼,得意道:“人家哪能屈身司珍寺?王絮可是太府寺少卿,你們家沈尚書親口向聖上舉薦的。”
隋意聽罷,心中已略有思量。
“太府寺少卿?王少卿既在太府寺為官,來此作甚?”
吳寺丞抱臂看向隋意:“我與她有幾分交情,邀她來此,本想借着宴飲之機請她幫忙周轉公主嫁禮之事。卻沒想隋主簿這般厲害,用不上我二人半分。”
隋意煞有其事地颔首,又搖搖手中折扇,才連連道:“謬贊、謬贊。”
酒過三巡,衆人開始對詩。到底是司珍寺的官,便是連酒席間作詩也要作贊玉之詩。一圈下來,什麼“溫潤如脂、清輝映月”、“君子配之添雅韻,流傳千古暖華堂”,意境與遣詞不過中規中矩,像是“玉”之一字框住,毫無新意,隋意聽聽便也倦了。
吳寺丞似是看出她不耐,輕聲撺掇道:“倒沒聽過隋主簿作詩,今兒趁着酒意,不知能否有幸聽到?”
未等隋意應話,便瞧那頭王絮已提着杏白裙擺起身,舉杯提詩:“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
隋意聽罷,自顧自地飲了口酒:“倒是好詩。”
寫玉卻不寫其溫潤、光華,亦不寫君子配之、華堂乘之。反而寫石工采玉之艱,最後隻琢成步搖,留華美于富貴人家,百姓卻分毫不得。
能這般想的世家子,倒是不多。
這王絮倒是有幾分特别。
幾輪提詩飲酒後,衆人臉上皆染了些醉意,說話也放開了些。
“諸位同僚,若說這酒局上的醉詩之最,倒叫我想起一人。”那青衫臉上酡紅,起身舉杯、似有醉意:“便是從前的劉主簿。”
劉主簿?
隋意在心裡重複了一句。
未等她請教吳寺丞,便聽人反駁道:“這等日子你提他作甚?”
未幾,又有人符合道:“就是,齊兄,此人辦事不利,而今已畏罪自裁。你我仍在官場之上,還是小心說話才好。”
畏罪自裁、劉主簿......難不成是?
“你怎能如此說?劉主簿在任之時禮待上下、才情斐然,對你我都很好。若不是擔了那莫須有的罪名,何至于被廢黜?又何至于在獄中自裁?”
吳寺丞聞言,忙拉了拉身旁這人寬袖,低聲道:“齊兄慎言。”
那人蓦地怒道:“若不是沈确那奸佞非要将嫁禮赝金算在劉主簿身上,他也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靜夜驚雷,席間明亮一刹,忽而又暗了下來,宴飲氛圍也猝然緊張了幾分。
隋意聽見沈淮川大名,面色一變,不由蹙了蹙眉。沈淮川先前從未與她說起此事,未曾想在司珍寺衆人眼中,她竟是個被“仇人”送進來的女官。
她自知她此時不宜開口,畢竟是她頂了那劉主簿的位置。半晌隻聽席間幾人争辯了幾句,面紅耳赤的。
王絮瞥了眼正激昂陳詞的人,擱下筷子,淡淡道:“沈尚書雖手腕狠辣,卻絕對不屑做此等冤枉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