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七掙紮着又看了幾頁,見還是一些詳細的注釋,隻有偶爾幾個地方圈了一下,寫了幾個“此處可變”之類語焉不詳的句子,于是頗覺枯燥無味,漸漸地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又睡了過去,然而冷氣侵襲,使他不久再從噩夢中驚醒。如是反複三番兩次,她自己覺得折騰得沒意思,索性吹滅了燈,打着哈欠鑽進被窩,終于沉沉睡去。
掙紮反複了将近一夜,此時距離天亮也用不了多久了。
深巷裡,不知何處雞鳴,再次驚動睡眠極淺的葉小七。這最後一覺終于是他睡的時間最長的一次,葉小七睜開眼睛,對着陌生的屋子愣了會兒神,遂霍然坐起,見窗外已經蒙蒙亮,連忙起身,胡亂披了件外套,把油燈和幾本書都收拾到它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上,桌子凳子也都放置好,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皺,聽到外面除了稀稀落落的幾聲雞鳴之外沒有什麼動靜,便打開房門。天色還是深藍,幾隻麻雀在院門頂上跳來跳去。屋子内外的溫差極大,外面的冷空氣順着脖子袖口就鑽進了衣服裡,引得葉小七一個哆嗦。
在被薄煙染得深藍的天色下,院子裡的土路靜悄悄的,土坯的院牆靜悄悄的,就連竈房處也是靜悄悄的。一陣風吹過,竈房的門便随着風聲閃了幾閃,發出了一些沉悶的聲響。葉小七真的懷疑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淩雲度是否能安睡一夜。竈房的房門裡面不帶門扛,所以無法從裡面上鎖,隻能用一些重物抵在後面,使得房門不至于被一陣風刮開。若是誰在這時候走過去,隻要稍稍用一些力氣,輕輕松松就能夠将其推開。葉小七的确準備這麼做,但她不由想起了昨夜的夢裡淩雲度淋漓着鮮血倒下的情景。
此時并沒有比半夜時分安靜多少,但風聲卻是微弱了許多。因皮膚微微有些幹燥感,葉小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見指尖處略微有些發皺,她用力握了握,感覺到有些發僵,和夢中那有着行雲流水一般動作的手頗有區别。然而半夜夢醒時的心痛還隐隐回蕩在胸口。
在夢裡,她距離他很近,沒有了清醒時分總不能跨越的最後一步距離,她曾将手貼在他的胸口。
此時的他會是什麼樣子呢?葉小七默默地想。她輕輕地走到竈房門口。随着她擡起手的動作,柴門微微向裡洞開,接着便似乎抵到了什麼東西。葉小七順着門縫伸進一隻手,把地上的石頭挪到一邊,順勢一推,又在柴門發出“吱”的第一個音節的時候,已經快速扶住門沿,阻止了它的下一步動作以及聲音,接着從細小的門縫中閃身進屋,又悄無聲息地回身把門掩上。
待适應了屋裡昏暗的光線,葉小七看到淩雲度在幹麥稭垛上鋪了一床棉被,曲肱而枕之,正睡得香甜。他居然能在漏風的破竈房裡睡這麼香,葉小七感到不可思議。她慢慢走近,全身心的注意力都緊緊盯在淩雲度身上,隻見他挺起的鼻子一呼一吸都沉穩均勻,硬朗的下巴很自然的襯托起松垮着的雙唇,長長而黑的睫毛鋪在一雙微閉着的雙眼之上。
昏沉的竈房裡是有些漏風的。細細的寒風掃過,淩雲度散開的頭發随着晃動,輕輕敲打着麥稭垛。斜插入鬓的雙眉之下,那雙眼睛始終緊閉,靜谧得像一幅畫。
昨夜的夢裡,淩雲度表情應該是痛苦的,可是此時,葉小七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痛苦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隻覺得眼前的淩雲度睡得好甜,好惬意,非常地令人羨慕。在羨慕中,她慢慢地靠近,在淩雲度身邊蹲了下來。她終于在清醒的時分能距離他這麼近了。葉小七沒有察覺自己上揚的嘴角,隻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什麼東西砰砰跳得太快,令她呼吸急促。
“起這麼早?”突然的發問,把正在胡思亂想的葉小七吓了一跳,立即起身轉頭看向竈台:“我……我當然要起早一點兒,我每天都起這麼早,要不你以為早飯都是怎麼做好的?”
淩雲度睜開眼看了一下她惺忪的雙眼:“昨晚沒睡好?”
“還行吧?”葉小七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淩雲度,還是在問自己。雖然腦子确然有些昏昏地疼,但經過院子裡的冷風這麼一吹,倒是異常清醒。
也不知道淩雲度到底相信了沒有,隻見他重新閉上了雙眼,歎息着說:“反正你從來也沒有睡過什麼好覺。”
“說什麼夢話呢,我不每天睡得好好的。”葉小七起了身,挎挎兩步走到竈房門口把房門踢開用石頭擋上,熟練地從水缸裡舀了水抓了把米一同放進竈鍋裡,拿木鍋蓋蓋上,抓一把麥稭塞進竈膛裡生了火,拿着扇子坐下來慢慢扇着,一雙眼睛極為漫不經心地左看右看。
淩雲度翻了個身,背朝着葉小七,邊懶哈哈地伸了個懶腰邊狀似不經意般地說:“我沒說錯,夜夜都歪歪扭扭叽裡咕噜的,你哪天晚上又睡過囫囵覺了?”
“你,你偷聽我牆角?”葉小七有些惱怒。不管是睡着還是清醒,每個人晚上總有那麼些奇奇怪怪的動作與事情,哪能都被别人知曉呢?更何況還是……還是他。
“用得着聽牆角嗎?”淩雲度打着哈欠說:“你睡覺不老實,動靜又大,土牆上空又沒有封死,吱吱呀呀的聲音,吵得人好不煩惱。”土屋上面是用樹幹支起來的傘形屋頂,說起來确實是沒有封嚴實,傳過來聲音似乎也是正常。既然如此,葉小七确實沒有發怒的理由,但無論怎樣,想到自己晚上的動靜動辄被隔壁聽去,總是大不自在。
葉小七還準備再說些什麼,回頭看到胡小花裹着棉衣扒着門口探出了腦袋,一張小臉白乎乎的,一看就是剛睡醒的樣子。葉小七立刻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熱粥放在竈台上:“小花你趁熱喝點兒粥,喝完了我就送你回家。”
“你也吃點吧。”淩雲度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打趣般看着葉小七:“吃飽了飯,可還有一堆麻煩等着你呢。”
“什麼麻煩?”葉小七可不覺得自己能有什麼麻煩,她利落地給淩雲度和自己都盛了飯,拿着饅頭一掰兩半遞給胡小花一塊,自己坐在了柴火垛上,喝一口吃一口。
淩雲度隻微微笑了笑,眼看着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葉小七瞥見他的笑,馬上就不高興了,劈口說道:“讨厭的就是你這樣,也不說話,就笑笑笑。笑什麼笑,假裝彌勒佛還是裝深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