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一百兩銀子,偏偏是我能夠湊出來的錢數。再多就不敢奢想了。人啊,總要有自知之明。”
“也許謝春燕不要你的錢呢?”
“她不要錢,她爹娘呢?”
“如果也不要呢?”
淩雲度笑了笑,再次灌了自己一大口茶,用衣袖擦了擦嘴說:“不要錢,而是要我接了她家的糕點鋪子,在這永樂城裡做一輩子的糕點?還是以入贅為條件?他們若是提出别的什麼要求,而我根本達不到呢?抑或是,要我……”
葉小七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她不耐再聽下去,趁着淩雲度說話停頓下來的間隙,打斷了他:“你可真是冷靜理智得吓人。”
淩雲度沉默了。葉小七看向冷風中他的側臉,黑暗中,暗沉沉的一點黑影隐約勾勒出他堅毅而英朗的輪廓。葉小七覺得這樣一個人,冷靜、睿智,一步一步算計着,大膽而又謹慎。這樣的人,一生定然都按照他自己規劃好的路線來走,不會有什麼大波大瀾,也必然不會有什麼激情的沖動吧。而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罷了。葉小七苦笑着搖了搖頭,自己在盼着什麼呢?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就回去吧。兩個世界的人,注定不相交集。
她不禁想起了那次的初見。
時值盛夏,中午的陽光熱辣辣地烤着長街上掙紮生計的人們。為了達到逼真的效果,葉小七硬生生地餓了三天,然後拖着疲憊的身軀排着長長的隊伍一步一步走向淩雲度。虛脫的精神硬撐着她來到了淩雲度面前,她非常虔誠地抽了一支簽,恭恭敬敬地遞過去。淩雲度擡手接過卦簽,順便看了她一眼,微笑着,就像清晨的涼風:“你都餓成這樣了,還算什麼卦?倒不如去那邊的包子鋪讨要一個包子吃更能活命一些。”
“我沒錢。”葉小七虛弱地說着,還用手拍了拍自己癟癟的口袋來示意:“那包子鋪不缺人手,我看下來整條長街隻有你是孤零零一個人,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所以……”
“所以你就想到我身邊來混日子?”
在淩雲度灼灼的目光下,葉小七艱難地點了點頭:“我現在就是想算上一卦,看到底能不能有運氣在你身邊打個下手。”
淩雲度看了看卦簽,輕輕搖了搖頭。葉小七以為他要拒絕,忙準備再次開口,而淩雲度卻說:“打下手可以,但是我這裡家徒四壁,你可能會吃不少苦頭,白水和着饅頭,你吃得下去嗎。”
“先生,我都快餓死了,你覺得我會嫌棄白水和饅頭?”
淩雲度又打量了一下葉小七:“看你這通身的氣派,我可一點不覺得你快餓死了,倒像是一個和長輩鬧了脾氣的富家……小姐。”
周遭的人一陣哄笑,葉小七氣得直發抖,一拍桌子就要走:“不願意收留我便罷,何必要在這裡侮辱人!”
淩雲度面帶微笑地看着她起身,眼見着她剛邁出一步,便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倒在了自己的腳邊。淩雲度擡頭看了看依然排着的長龍隊,對他們說道:“今天收攤了,要算卦明天再來。”
等人群抱怨着紛紛散去,淩雲度才拿腳尖踢了踢葉小七:“你要是不想在這街頭睡下去的話,就趕緊起來跟着我回去。”
回憶中淩雲度的面容和現實融為一體,此時的他站在獵獵風中,簡單紮束着的頭發終于不堪狂風的肆虐零散開來,飛揚在漆黑的夜空。他輕輕用腳尖踢着葉小七:“你要是不想在這北風中被凍成一根冰棍的話,就趕緊起來跟着我下去。”
雖然注定今生不會有什麼交集,但是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會再去傷害你。葉小七在心裡默默說道。她定定地看着淩雲度,想把夜空中這個模糊的輪廓刻進自己心裡。想來也真是好笑,憑什麼要把他刻進心裡。但是葉小七就是想要這麼做。
淩雲度也沉默着看着她。此時的葉小七,在陣陣北風中,也是被吹亂了頭發,凍得雙手抱着懷,渾身發着抖,牙齒打着顫,但卻倔強地凝望着他,眼睛在黑夜裡顯得分外明亮。
“雲度雲度雲度……”記憶中,那個聲音反複呼喚着。
“你作為書童,直接叫我雲度,是否有些……”
“雲度雲度!”葉小七那俏皮的笑,閃亮着淩雲度的雙眼。
“你一直嫌棄我直接叫你雲度嗎?”思緒拉回現實,躺在屋頂上,葉小七突然歪了腦袋,顫抖中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
“其實,你叫什麼都好……”淩雲度說。
“臭書生。”葉小七壞壞地一笑,一躍而起,奪過淩雲度手裡的酒壇聞了聞:“怕是已經涼透了。”說完仰起脖子,咕咚咕咚把剩下的茶水喝了個精光。
“會拉肚子的……”淩雲度目瞪口呆地看着葉小七潇灑地把酒壇一扔,幹淨利落的跳下屋檐,拍了拍雙手。酒壇在空中無助地翻了幾翻,被狂風吹到遠處的院牆上,“砰”地一聲摔個粉碎:“我家徒四壁,就這個酒壇恐怕還值些銀子。”
“臭書生。”葉小七已經站在院子裡,背着手轉過身來,沖屋頂做了個鬼臉:“明天我去林子裡打獵去,也好打打牙祭。現在……我睡覺去喽。”
“這是冬天……”淩雲度的話沒說完,就見葉小七已經十分潇灑地進了屋。他笑着搖搖頭,開始笨拙地順着梯子往下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