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七昏迷之前,在一片濃烈到嗆人的草藥味中,感到自己被輕輕托起,帶入城中。
醒來時,全身已經清爽。她下意識擡手去摸肚子,那裡松松軟軟的,已經沒有了任何另外的生命。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己隔絕于真實世界之外。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巨大的悔意如同潮水般把她吞沒。早知道這一切隻是個局,她當初又何必要如此任性,黑鷹不是一直在阻止自己嗎!想來在當時的黑鷹眼裡,自己就應當是個笑話,就像是不顧一切赴火的飛蛾一般自取無謂的滅亡。為何自己偏就那麼不聽勸!
可是該恨淩雲度嗎?他又有何錯?他不過是進行了一次巧妙的行軍布陣罷了。
然而淩雲度一直在逃避自己。現如今,孩子也沒了,葉小七覺得,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被掐斷了。她曾經害了淩雲度的前半生,這樣一來,兩人是不是也可以兩清了。
對于淩雲度葉小七不知道如何面對。是該徹底一刀兩斷好呢,還是該摒棄過往,重新開始?
而黑鷹,她欠他的,無論如何都還不盡了。對于黑鷹,葉小七同樣也想不到該如何面對才好。
濃重的草藥味熏得人禁不住地咳嗽,冥冥中似乎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着自己。有一些無法面對,不敢去面對的東西卻注定躲閃不掉。
想到這裡,葉小七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依然意氣風發的輕狂少年的臉。淩雲度一臉的焦急,這是他幾乎從未有過的神色。少年得志的他,總是傲視群雄,總是波瀾不驚。縱然在失意之後的落魄買醉,也總是給人一種假意的瘋癫感覺。
葉小七嘴角忍不住撇出一抹自嘲來,追尋了多時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而那個自己該用盡生命去彌補的人,此時最迫切地想知道下落的那個人,那個一直追随自己卻一直被漠視的人,卻茫茫然不知何處。
看到葉小七嘴角微揚,淩雲度可能是會錯了意,也連忙應和着笑了笑,倒了碗水送到葉小七嘴邊:“喝點水吧。”
葉小七避開淩雲度那灼灼的目光,輕輕轉過頭去,悶聲問道:“黑鷹呢?”
淩雲度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用勺子攪了一勺水,執着地送到葉小七嘴邊:“先喝點水。”
“我要見黑鷹。”葉小七不耐于淩雲度的躲閃,直接明了地提了要求。
淩雲度歎了口氣說:“他受傷很重,但好在性命無礙,現在很是狼狽……”
葉小七盯着淩雲度問:“他到底怎麼樣了?”
淩雲度低着頭說:“全身骨頭碎裂,不過還好,這些都還能接續起來慢慢長上。隻是筋脈盡斷,就算再接上也不會如先前那般靈活,更用不得力,恐怕今生今世都再也拿不得劍了。”
轟的一聲,葉小七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裡似乎傳來了一聲巨響。
再也拿不得劍了……
再也拿不得劍了!
對一個皇家衛士,對一個以武為本縱橫江湖的影衛,對一個一向以自己武功而自豪的青年,對一個因執行任務而殺戮半生仇家無數的人來說,葉小七明明确确地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巨大的恸感鋪天蓋地湧來,葉小七忍不住淚水再次奔出眼眶:“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的!若不是我任性,他怎會這樣?他怎會這樣?!”
淩雲度由着葉小七進行了一番撒潑似的發洩,又把水送到葉小七唇邊:“喝水。”
葉小七揉了揉眼淚問道:“我喝水的話,你會帶我去見黑鷹嗎?”
淩雲度靜靜地望着葉小七半晌,平靜地問:“你确定要見他?”
葉小七忙不疊地點頭。
淩雲度低垂着腦袋想了想說:“他不想見你。”
葉小七瞪大了眼睛問:“真的?”
淩雲度道:“我猜的。”
葉小七愕然半刻,憤怒問道:“你憑什麼替他做決定?”
淩雲度看着葉小七說:“我必須替他做決定,因為他昏迷了。”
葉小七被噎了一下,激動的表情慢慢安靜下來,終于歎了口氣,沉默而順從地喝下了喂到嘴邊的水,這才把目光重新轉向淩雲度。那張平和而水波不驚的臉,給葉小七一種似乎前兩天波瀾壯闊的激戰未曾發生過,似乎那些令人悲傷的事情未曾上演的感覺。
葉小七望着這張平靜的臉龐,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淩雲度垂下眼睫說:“你終于肯看我一眼了。”
葉小七禁不住感覺鼻頭發酸:“明明是你一直在躲避我。你不肯帶我走,你不肯陪着我。”說了這麼兩句話,她越發感覺自己滿心滿腹的委屈,恨自己沒骨氣,壓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淩雲度失神了片刻,說:“我不會再躲了。”
葉小七冷哼一聲,雖然淚水還是很不争氣地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粒粒地順着眼角鬓角往枕頭上跌落,但卻仍舊倔強着說:“你又憑什麼覺得你隻要轉身我就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