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前文,我以為我要因為看見了金剛藏在蟲子裡的屍體,被連環殺人犯金剛殺人滅口時,朝天喊了我媽。
我媽好像一株搖曳的柳樹一般,下樓了。
說到柳樹這個形容詞,托我爸是個文化人的福,我知道章台柳,也知道蒲柳之姿。
我用這個詞其實是很有道理的,我媽日常面對我就是一個披頭散發的柳樹精。
我以為我媽下樓看見伏黑他爹甚爾這一副猙獰的模樣,會尖叫一聲然後把女兒救出火海。
結果我媽成了蒲柳之姿。
一米八的大個子,對着那一米九幾的伏黑爹,就算語言不通,這兩人還聊得熱火朝天。
我懷疑伏黑他爹不是什麼正經職業,看旁邊的刺猬頭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我媽笑得花枝亂顫,我更加确定了。
這種懷疑一直延續到伏黑爹扔下伏黑帶着蟲子走掉,伏黑入住家具齊全但是灰塵遍地的新房,我媽給我介紹伏黑的情況,晚上伏黑被熱情的我媽請來吃飯,勞累一天的我爹回家。
我都在沉思。
我爹雖然是謂瘦書生,但是看着一本正經很有淩然之氣,他和伏黑用日語打招呼,照常拿着本日語書教我學日語,我看着我爹的頭,想果然正義要在腦門上發光,就必須犧牲掉頭發。
我爹在頭發上就已經輸給了伏黑爹。
我更加不忍心告訴我爹今天發生了什麼了。
伏黑今夜入住了我家,我家就兩張床,總得有一個人睡沙發,伏黑倒是貫徹了日本人的風格,一直說“斯密馬賽”(太抱歉了)。
然後他一邊“斯密馬賽”,一邊睡上了我的小單人床,我抱着被子躺在沙發上放空自己。
我更加讨厭伏黑了,看見他那張像大人一樣的嘴臉就煩。
半夜迷迷糊糊,聽見床頭,沙發頭有人叫魂一般喊我,我睜開眼,大晚上的,月光一打,伏黑眼球又黑又深的,比那聊齋志異裡插圖的惡鬼還吓人。
他在紙上寫字,中文字,感謝中國和日本的文字有些是共通的,我看懂了。
他寫“眠”,又寫有“離”偏旁的“離”,再寫基礎的“お前”(你),我日語就學了一點點,對稱呼我還局限在正式一點的“あなた”(您),他以為我沒标音就不懂,又給所有漢字标了平假名。
但是兩個字已經足夠我看懂了,他讓我離開沙發,去睡我自己的床,我問為什麼,他說:“すき。”(喜歡)
為了讓我懂,他說的是最簡單的用詞。我不可能認為他喜歡我,那他就隻能是喜歡睡沙發。
我在紙上絞盡腦汁地寫字:“喜歡,不可能。”
他隻看了一眼就懂了。
寫:“我の父、一緒に(一起)、これ(這個)も(也)あり得ない(得不到)。”
該說是毫不意外。
他爹都能把他塞進蟲子裡去。
我作為主人的責任感和同情心轟一下燃燒起來,簡直是用盡全身力氣都要讓這位可憐的小朋友賓至如歸,區區一張床算什麼,一個真正善良懂事的小孩,怎麼可以讓客人睡沙發!
于是那天晚上我們拉鋸了好久,兩個人都在搶沙發,可憐的不夠大的沙發被我們兩個擠得嘎吱嘎吱響,最後也不知道誰先睡着了。
等我媽起床的時候,就看見我和伏黑都半個身體在沙發,半個身體在地上,隻有半拉被子勉強蓋在肚子上。
感謝伏黑,開學第一天,我就感冒了。
但是勉勉強強,伏黑算是我在日本的第一個朋友。
在日本上學的第一天煩悶但是有趣,小朋友們都争搶着在紙上寫字和我交流。
雖然老師上課我聽不懂,但是老師蠻照顧我,下課後特意拿着中日詞典,找我問學習情況,在那個智能手機還不流行的時代,我學會了在字典上找字跟人交流,和這邊同學的交流進度一下子飛漲。
日本人中午是不放學的,孩子們在學校裡吃飯,有的家裡自己準備了便當,就是涼飕飕的,我不太喜歡,因為在中國,我們是把午飯看得很重的,而且涼涼的飯很難吃。
我媽在家做好飯,放到保溫盒裡,在欄杆縫裡塞給我,我将就着吃了這一餐,一想到以後都要這樣就覺得前路昏暗。
唯一的好處是日本人放學很早,三點四十就放人了,我一個人晃晃悠悠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看見對門門大開着。
我悄悄往裡面看,想找伏黑玩。
一個精幹的女人抱着一箱子東西走來,看見我給我打招呼,我怯生生地回了,女人笑了笑,走進門裡,她後面一個女孩也抱着東西和小尾巴一樣跟上來。
那個女孩紮着馬尾,頭發是溫柔的棕色,連眼珠子也是淺淺的顔色,整個人好像在光中行走一般,她對着我露出天使的笑容。
我暈乎乎的,我爹教我的貧乏的幾個單詞,在我亂糟糟的腦子裡居然自覺起立,排隊組成了一個句子,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はじめまして、あの、あなたはとてもきれいです。”
——初次見面,那個,你很漂亮。
然後我擁有了女神。
這個和伏黑異父異母的姐姐,津美紀,她的媽媽和伏黑爹在一起了,以後就住在我們家對門。
溫柔美麗的津美紀簡直是我的夢中情人。
晚上伏黑家沒有收拾好,伏黑照樣來我家睡覺,我們兩個擠在我的單人床上,我看着天花闆和伏黑感歎津美紀的美和溫柔。
伏黑光聽我不成串的日語,居然真的聽懂了我的意思,他聽我講到月亮都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煩了,終于說話了:“彼女はきれいではないのに、まだうるさい。”
我能聽得懂ない是否定きれい(美麗)的,也知道“うるさい”是煩人的意思,第一次見面伏黑就說過,于是霍地轉頭,動作太大以至于脖子都疼了一下。
伏黑的行為無異于在毒唯面前罵愛豆,在cp粉跟前逆cp,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個多瘋狂的小孩。
我太過憤恨以至于大半夜抱着被子就要睡沙發。
我絕對不和诋毀我女神的男人睡一張床。
伏黑揪着我被子,不讓我去,我們兩個在語言不通的前提下對罵了半個小時。
我學會了日本小學生罵人的話,基本就是八嘎和呆子無限循環,他罵了好幾句八嘎,忽然頓了一下,然後改過來罵呆子。
我知道原因!那是因為白佳樂這三個字,如果隻叫白佳發音會很繞,精簡了就會叫成ba ga(八嘎),簡直是侮辱我!
情到濃時,我彪起山西方言,把他奶奶的頭,爺爺的頭,列祖列宗的頭和各種東西聯系了起來。
黃土高原文化博大精深,罵人的話不僅夠狠還很有韻律感,伏黑後面都被我罵笑了,他覺得我罵得很好玩,根本感受不到殺傷力。
我更生氣了。
然後被睡眼朦胧的我媽按着腦袋揍了個天花亂墜。
我媽罵我罵得比我還有韻律感。
伏黑和津美紀入學了,和我一個學校,不過津美紀比我高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