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的時候,我們的女兒出生了。
——那時候我剛博士畢業,托恩師的福,留在本校擔任教職,是人人羨慕的好工作,領的工資不足改善出租房的條件,但寄過去也夠家人吃穿。年邁的爸媽終于不用下田勞作,從黃土裡擠那一兩點微薄。
——女兒出生在三月份,正是草長莺飛好時節,久久沒有回音的國際頂刊發來郵件,我的論文小修,發表指日可待,校報特意刊登這喜訊。有這一篇論文,恩師也能和院長開得口,我這個窮山溝出來的農村小子,留在國内頂尖院校做副教授,已成定局。
——我無比歡欣,二十年寒窗苦讀,妻兒家人在旁,如今金榜題名之時,也是喜得麟兒之際。
——可我春風得意,卻難免想起遠在異國他鄉打工的胞弟,我們是雙生子,為了我這個大哥的學業,比我更加好學的他不得不高中就辍學打工,我虧欠他良多,每每想到就心中苦澀。
——他也知我心事,千裡迢迢回來賀喜,我們兄弟二人時隔多年,終于重逢在女兒的百天宴,那天鞭炮紅了滿地,流水席鋪到大馬路,賀喜之聲不絕于耳。他風塵仆仆,從妻懷中小心接過女兒,原本喜氣洋洋的臉上,卻忽一變,閃出駭人的驚慌和恐懼。我問他緣由,他隻說女兒好像尿到他身上了,妻趕忙接過,他又說自己沒抱過孩子,看錯了。
——那天夜裡,胞弟就不見了。再聽聞消息,已是五年後。
——妻攜女兒上托兒所,我獨自在家,因年輕時一點文藝追求,用筆記錄生活。女兒長到五歲,龍精虎猛,常搞得我和妻灰頭土臉,做父母的雖頭疼,可也寬慰,孩子健康開朗,就是我們最大的快樂。我的事業不算順利,科研總遇難題,深夜困頓,也懷疑自己不是這塊兒料,或許胞弟比我更合适,可我已有了妻兒,辛苦也咬着牙扛,我要為她們掙出一片天,雖九死其猶未悔。
——然而,就在我筆落下那一刻,我收到他朋友發來的郵件。翻譯出來隻短短一行字。
——你的弟弟死了,骨灰在我這裡,地址:XXXX-XXX。如果十天内你不取,我也沒地方放,就找個墓園扔了。
——落款是個日本男人的名字,伏黑甚爾。
“你的女兒多大了?”虎背熊腰的男人窩在紅色的皮沙發上,他手裡夾着煙,問我。
“五歲。”我忍着咳嗽,坐直身體回答他。
伏黑甚爾粗壯的脖子上有條青筋動了動,他忽然笑,拍拍手,沒點燈的卧室裡走出一個瘦胳膊瘦腿的男孩,我看到他倔強的眼睛。
“這是我兒子,比你孩子大一歲,雖然現在還沒長開,”伏黑甚爾勾勾手指,把孩子的腦袋擺給我,“但是他媽媽可是美人,加上他老子,我覺得以後不會差,想給你女兒找一個小白臉嗎?”
那孩子硬着頭皮想脫開他爸爸強健的胳膊,用力到脖子都變紅,我看不慣這樣粗暴的行為。我的女兒在家是霸王,犯錯妻子隻敢用手掌輕輕地拍,隻是聲音響點兒的恐吓,也讓女兒哭得六神無主,害妻子和我半夜抱在一起難受,而這個孩子,大腿還沒女兒的胳膊粗,就得呆在滿地煙灰、髒亂的家裡陪他流氓一樣的爸爸。
我呵斥他:“快松手!”
伏黑甚爾比我高大強壯,他隻歪頭就讓我壓力倍增,但我還是大聲指責他:“這是你的孩子,不是一個玩具!”
他咧着嘴笑了,白牙森森,嘴角那道淩厲的刀疤也跟着笑,我咽了口水,那孩子從他爸爸胳膊下掙出來,警覺地躲回了卧室裡。
我清清嗓子,隻想快點結束:“我弟弟的骨灰,還有他身上發生的事情,這才是我來的目的,我們不是一路人,就麻煩伏黑先生快點說清楚,也好談更多。”
“你很有錢,對吧。”伏黑甚爾的眼珠黑沉,他沖我挑挑眉,“老婆也很賢惠,社會地位也很高,應該也有房子,是吧?”
我不想和這個混混談論這些,但為了弟弟,我還是強忍不适:“如果你說是在國内,我确實還行。”
他滿意地笑了:“白一直和我說你是個好人,既然你隻有一個女兒,再多養一個兒子也可以吧。”
我知道這是他的條件,但我不能答應做不到的事:“我在國内有編制,跨國領養是很麻煩的事,我的妻子,父母,也得一起商量,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事。”
“不,你隻要給他一口飯,讓他别死就行,”伏黑甚爾滿不在乎地翹起腿,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至于跨國,白的職位還在,他的雇主最近一直在找他……既然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不來試試?”
“我說過,我在國内有滿意的編制,我也要養老婆孩子,我隻想把我弟弟接回國,他留下的事需要錢我會給,需要流程我會走,但是,”我重申,“我孩子還很小,父母也老了,你的孩子我也可以想辦法在這裡找寄養家庭,至于剩下的,我不會做。”
伏黑甚爾的肩膀抖了起來,他朝着空蕩蕩的房子開懷大笑,那是嘲諷的笑,我的後背繃緊了,以為他有瘋病。
他笑得夠了,擦掉眼淚,對我勾起嘴角,突出的犬齒閃着寒光,他笑話我:“要是知道自己的好弟弟是為什麼死的,你這樣道德高尚的老師,恐怕也會為剛剛的話,後悔到扇自己巴掌吧。”
“什麼?”
他猛然直起身,逼近我,龐大的身體像是烏雲壓上天空,刻意放低的聲音在我耳邊一字一句:
“他是為了你的孩子死的……”
“這是白講的故事,下凡救世的神仙聽說過嗎?世界瘴氣彌漫,怨氣難消,你們的玉帝不忍人間憔悴……”
玉帝派仙人下凡,解萬民于倒懸。仙人卻半路遇到逃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