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和你背後的人會更相信校園裡的其它攝像頭而不是我的嘴。”
“那時全校的監控系統都停止運行了,校董會需要一個解釋。”安赫爾也是無奈,在商征羽不爽的目光下拉開牆角的折疊床坐了下去,“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我們還不夠配合嗎?格陵蘭計劃之後你們就更換了多數校務管理人員,原本的校務管理人員都被派往世界各地的分部,芬格爾轉到古德裡安教授名下。你們也向校長妥協,提拔施耐德教授為執行部部長,把更大的管理權交給校長。我退出了執行部,自願在這裡待了兩年。你們那些權力的遊戲... ...”
商征羽還想繼續說下去,憋了兩年的火一直未曾發洩過,但通過某些渠道了解到的消息浮上心頭,讓他閉上了嘴。
有氣撒不出來的感覺很難受,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癱在椅子上,看着天花闆:“你和他有點像。”
安赫爾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苦笑了一聲。
“我很好奇,你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把他列入下潛名單的。”商征羽閉上眼睛,“他... ...算了,你又能做什麼呢。”
安赫爾張了張嘴。他現在不太清楚商征羽在想什麼了。他該做的事是繼續詢問,完成校董會交代的任務,但這無異于在兩人的傷口上再劃一刀。
他最終選擇了遵從内心:“馬塔有和你說過我?”
“他總是和我炫耀他有個很照顧他的哥哥,其它的是我入侵冰窖調資料查出來的。”
“你倒是什麼都敢做。”安赫爾扶着額頭,但商征羽相信他手掌之下的表情不會好看到哪去。
等待了半晌,他才再次開口:“其實我和他隻有很遠的血緣關系,勉強算是兄弟。我... ...我以為那隻是一次危險性相對高一點的行動。”
“啊,”商征羽的語氣意味深長,“你也不了解全部情報。”
“其實連校董會也對具體内容知之甚少,我們的情報完全來自于獵人網站中的一份委托,其餘則是各個家族内部傳承的資料。”
“獵人網站?那裡面的消息你們也信?”
商征羽皺眉,關于格陵蘭計劃他調查了很多,唯獨沒想到這個才運行幾年的網站。
“最開始我們也懷疑,但那枚胚胎的吸引力太大了。”雖然沒有說,但他已經變相承認了那場悲劇是由貪婪的校董們造成的。
他突然覺得很疲乏,捂住臉,深深地歎氣:“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反正這是我作為校董會秘書的最後一項任務了。”
“連你也被清理了?”商征羽有些吃驚。
“不,加圖索家最近勢頭很大,他們家想要争取更多東西,下一任秘書由他們家族的人擔任。”
加圖索?花花公子家主的形象在商征羽腦中一閃而過,一個老牌的意大利貴族,他們也是校董會的主要話事人,下潛計劃的推動者。
歸根結底安赫爾也是是受害者,想要的信息套出來了,他覺得沒有必要和安赫爾計較,便放軟了态度:“那天去食堂吃午飯了。”
“隻是食堂?”
商征羽從桌下摸出一把勃朗甯,趕人的意圖很明顯。
“好吧好吧。”安赫爾舉起手,“我走了。”
他聽見關門的聲音,睜開眼睛 ,手上把玩着小巧的槍支,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天的陽光。
十三天前。
觀察期最後一天,他寫完申請郵件,然後美滋滋地獎勵自己,煎了一塊小羊排。
小羊排還一口都沒動,地下就一聲巨響,整個房間劇烈的震動起來,刀叉和餐盤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商征羽連忙在小羊排掉下桌子前摁住餐盤,把另一個空盤子倒扣在上面,避免天花闆抖落下來的灰塵弄髒他的午飯。
這樣的事他早已司空見慣,在神經病聚集地裡,沒有危險的時候,他們就是最大的危險。
頭上的燈閃了兩下,商征羽臉色一變,接着燈光如他所料的那樣滅了。周遭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除視覺外的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他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除三号實驗室外的另一個振源,并且,它還在逐漸向他靠近。
這個地下實驗室隻在特定時間有人進入,除了送餐幾乎無人造訪。
入侵者?
商征羽拿起手邊那把銀質餐刀,讓它滑入左手袖口,刀尖正好抵在腕線上,隻要輕輕一抖,就能彈射出來刺穿敵人的咽喉。
他将後背緊貼在牆上,腳步放輕,調節呼吸的頻率,讓心跳慢下來。
身體進入類似冬眠的狀态,思維卻保持活躍,他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敢入侵卡塞爾學院。
但按照常理,電力系統隻有在遭受攻擊時才會關閉,除非裝備部搞了什麼殺傷力極大的武器,實驗波及了電力中心。
不管是哪種情況,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會是誰呢?商征羽摩挲着手邊的金屬,微涼的觸覺讓他格外冷靜。
黑暗中時間仿佛也被拉長,但他向來是耐心的獵手,等待隻是狩獵過程中最簡單的一環。
“笃、笃... ...”
意料之外的,門被敲響了,如果是入侵者的話,他一定是個很有禮貌的人。
“請問這裡是應急避難所嗎?”敲門聲響了三次後,停頓了一會兒,接着是一個幹淨的嗓音,用經典的日式英語問道。
聽到問話,商征羽心中的警惕絲毫沒有降低,他用左手開門,右手在黑暗裡做好準備,如果一擊失手還有第二次機會。
門外是一個十七八歲大小的青年,從走廊照射進來的陽光經過反射隻夠得到他的腳踝。昏暗的環境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陰影在臉旁修飾出一個柔和的輪廓。
他的上衣别着一塊反射着微光的徽章,隐約可見一半繁榮一半枯朽的世界樹花紋,證實了他的身份。
商征羽不太自然的放下右手,貼在身體側面做出整理衣角的動作:“學生?”
“2003級進修班,源稚生。”這句話是不太熟練的中文,他接着用英語又問了一遍,“請問這裡是應急避難所嗎?”
原來是今年入學的新生。
商征羽隻好也操着幾年不用的英語回答他:“這裡兩年前被改造成了地下實驗室,學生版應急逃生手冊目前已經更新,你用的是舊版嗎?”
“啊!是這樣嗎?我找找看... ...”源稚生說着說着又用了日語,不過商征羽浸淫動漫多年,簡單的詞彙略懂一二,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
“糟糕,看不清。”
源稚生苦惱地撓了下頭,看看商征羽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手冊,跑到走廊盡頭有光的地方,想要辨認出上面的字。
青年半張臉被光染成了金色,微小的粉塵在他身邊飛舞,陽光下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而商征羽呆呆的望着那扇半掩着的門,不由自主地踏出了實驗室。
有多久沒見過自然光了?他記不清。或許從入住地下後,就再也沒見到過陽光。長達兩年封閉的生活,讓他對時間的認知變得遲鈍。幽閉與孤獨仿佛慢性毒藥腐蝕他的感官,直到現在徹底爆發出來,讓他喪失了對外界做出反應的能力。他隻記得盯着那點可望不可及的光,大腦一片空白。
返回的源稚生一句話就把他拉回了現實:“手冊是2000年版。”
日本人的神情有點苦惱。
“大概是以前的庫存和新版手冊混到一起,才導緻發錯了吧。”商征羽依稀記得這種事在他入學那年也發生過,管理倉庫的人是古德裡安教授,他向來對學術之外的東西都相當糊塗,“不過這兩版其實麼差别,除非緊急情況混用也無所謂。”
“現在不是緊急情況嗎?”源稚生不解。
還是非常呆萌的新生啊。
商征羽突然覺得有必要給學弟普及一下卡塞爾學院内的常識:“一般來說隻有龍類入侵才算是緊急情況,到了那一步校園裡戒律的領域就會解除,你能夠感覺得到。”
但他是個意外,因為體内的煉金陣與戒律領域産生共鳴,他可以說是和領域融為了一體,無法感受到領域,也無法根據此判斷是否有外敵入侵。而且學校會用廣播通知,就算電力系統被攻擊,也會立即啟用備用電源,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多半隻是裝備部在測試新武器。
話音剛落,商征羽的手機就“叮”的響了一聲,他熟練的點開郵箱,果然是裝備部。
“親愛的各位同學,12點18分發生的爆炸系裝備部實驗新型裝備造成,振動強度在可控範圍内,意外造成的電路損壞将在半小時後修複,預計30秒後還會有第二次強震,請同學們做好準備。瓦特阿爾海姆宣。”
商征羽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将手中的信息展示給源稚生。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的上半張臉,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自覺地将臉靠的更近些。
就在此時,劇烈的震動如約到來,強勁的搖晃幾乎使人站不穩,商征羽在衆多繁雜的振動中敏銳的捕捉到一絲熟悉的瓷器碰撞聲。
糟糕,小羊排!
他立刻放下手,轉身想沖進實驗室裡。
“小心!”
身體才轉過一半,一隻手就伸過來扶在他的手肘上,另一隻手抓住手腕,強行停止了他的動作。
清脆的瓷器破裂聲此時恰巧出現,一同碎裂的還有商征羽的心。
“我的午飯... ...”
雖然聽不懂中文,但商征羽語氣中的悲傷卻是顯而易見,源稚生馬上發覺自己做錯了事,連忙慌慌張張地松開了手:“抱、抱歉,我以為你要摔倒了。”
看在你是我這兩年見到的第一個活人的份上。
商征羽在心底勸自己冷靜,努力擺脫失去午餐的悲傷,他按亮手機,屏幕裡幽幽的白光在黑暗的房間中顯得孤立無援,幾步外的地上橫陳着食物與餐盤的“遺體”,碎片邊緣凹凸不平,反射出冰冷的光。
源稚生在看到狼藉的場景後,一瞬間自己就明白自己幹了什麼蠢事,搶先一步收拾起殘骸。商征羽看着他的動作也不好再說什麼,跟着在他身邊蹲下來,把碎片堆積到一起,統一堆在牆腳放着,至于一些小的碎渣就用紙包起來,再放到一起。
“真的非常抱歉”在黑暗中看不清商征羽的表情,源稚生便以為她還在生氣,再次低聲道歉。
算了,隻是一頓飯而已,商征羽歎了口氣,雖然心裡還有些不舍,但隻要想到幾天後就可以回到陽光下,這點小情緒很容易就消失了。
源稚生心裡過意不去:“要不我請你吃一頓飯吧。”
商征羽心裡一動,深藏的渴望躍躍欲試起來,不過轉念想到一牆之隔的那些東西,情緒又低落下去。
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源稚生又說:“現在停着電,你也沒法再做一份,雖然我隻能帶你去吃食堂,但總不會耽誤了午飯。”
對哦,停電了。源稚生的話提醒了他,監控的電路也連接着電力中心,沒有備用電源,至少半小時後才會恢複供電,這段時間内他的蹤迹完全不會被校董會知曉。
心底的小火苗經過撺掇又跳動起來,那個小小的聲音逐漸變大:“就去看一會兒... ...反正時間也到了... ...買完就回來會出什麼意外呢... ...”
思來想去,對自由的渴望占了上風。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商征羽的話讓拘謹的日本人松了一口氣,他腳步輕快地跟在商征羽身後,順手關上實驗室的門。
“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嗎?”
“暫時還不是,我是00級的,目前隻是在裝備部實習,不過我已經遞交了提前畢業的申請,通過之後才是正式的研究員。”
“原來是學長。”源稚生用贊歎的語氣說,走快兩步超過商征羽,替他把通道盡頭的門完全拉開。
門外的陽光傾瀉而下,因開門氣流揚起的塵埃飛舞在空中,顆粒畢見。
商征羽在黑暗的環境中呆的太久,還沒來得及适應光線就被強光直射雙眼,隻得把頭别開,踉跄地後退兩步,源稚生連忙從身上找出一副墨鏡遞給他,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等了一會兒,商征羽遮着眼睛慢慢把頭轉回來,直到能完全睜開。刺痛的感覺消失,他才把手放下了,順手擦掉了那一瞬間刺激産生的生理性淚水,松了口氣。擡頭向上看去,源稚生特意站在前方的台階上為他擋光,側身看着他。
混血種普遍擁有不俗的容貌,血統越高越好看,源稚生也不例外。不過這位新生的英俊中透着些許陰柔氣,細長的鳳眼,眉宇倒是挺拔,皮膚擁有與白種人完全不同的玉般質感。他穿着考究的黑色長風衣,光芒環繞下像個莊嚴的神父。
“你的校服呢?”話一出口商征羽就覺得語氣太生硬了,又補充道,“我不檢查風紀,隻是問一下。”
“還有校服嗎?”源稚生反問。
“我明白了... ...”商征羽扶額,看來新生入學這些事确實不能交給古德利安教授,改天得和校長反映一下,“算了,我們走吧,你找得到去食堂的路嗎?”
源稚生搖頭:“找不到,不過我在飯點跟着人群走不就好了。”
“很多新生都這麼想,但其實老生都習慣叫人把飯送進宿舍,很少人去食堂就餐。”
他們進入校區,左轉到了中央廣場,百慕大草坪上停着三五隻鴿子,廣場上各色服裝的學生茫然的徘徊,把頂着烈日覓食的小動物們驚走,商征羽的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看吧,找不到食堂了。”
源稚生笑了笑,說:“學長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吧。”
“不不,我在本部上的預科班,學校的作息老早就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商征羽得意地笑着。
食堂就在鐘樓的旁邊,如他所言,裡面的人很少,大部分還是新生,老油條們根本不會在上課之外的情況離開宿舍。
“這裡有一個窗口是免費的,隻提供德系菜,其它窗口可以提供各個國家的菜系,但是需要付費。”
商征羽帶着源稚生轉了一圈,順便介紹了免費窗口特色的酸菜豬肘子配土豆:“其實我覺得味道還不錯,不過吃多了肯定會膩,你想吃什麼?”
源稚生好奇地走到标着“SOUTH AMERICA”的窗口前:“學長要不一起吃這個。”
“行。”商征羽無所謂。
刷卡的時候出了問題。卡塞爾學院目前還在使用校卡,需要彙款後才能使用,而源稚生很尴尬地,還沒拿到校卡。
商征羽憋着笑,把源稚生拿着打包盒的手按下去:“我來吧。”
他報了自己的學号給服務生,假裝沒有看見學弟通紅的耳朵,提着自己的那份午飯就往回走。
“我還有個很重要的實驗,不能離開太久,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