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征羽走到旁邊把窗簾合上,大型槍械帶來的森冷氣氛減弱了一些。他不在意的态度讓源稚生覺得有些奇怪,拉窗簾的行為也像是在遷就,而不是真正感到了不适。但畢竟他們之間并不相熟,所以源稚生沒再提出異議。
“有兩塊雞胸肉和幾片面包,”商征羽直奔冰箱,“或者你更喜歡挂面?可以煎兩個雞蛋放在上面,然後加幾片青菜。”
源稚生沒跟着過去,在房間裡逛了一圈:“挂面,聽起來就很好吃。”
他轉悠到了辦公桌前面,底下摞起來的稿紙都寫着他看不懂的内容,機箱後側放着一個輕微破損的紙箱,裡面散亂地放着幾疊光盤。
“能看看你桌上的東西嗎?”
商征羽接了一鍋的水,蓋上鍋蓋:“随意,不能見人的東西都被鎖着呢。”
那邊熱水咕嘟咕嘟地往上冒,這邊源稚生一張張看着光盤——《老友記》、《是,大臣》、《楚門的世界》、《銀翼殺手》、《新世紀福音戰士》、《超時空要塞》、《2001太空漫遊》……
從電視劇到電影到動漫,這一盒裡的都是經典。
他還找出了錄像帶版的《咒怨》,對着攪拌面條的商征羽把光盤舉起來:“就是這個,你沒看過嗎?”
“一部都沒看過。那些是宮本拿來的,我的舍友,也是一個日本人。你可以用電腦放一下,當做夜宵的消遣節目。”商征羽虛着眼睛看了一眼就接着關注鍋裡的情況,用漏勺把飄起來的面條撈起來盛到碗裡,煎蛋鋪在面上,接着簡單澆了一些海鮮醬油和自己做的辣椒油來調味,“要蔥花嗎?”
“要。但我不想在這個點看恐怖片。”
源稚生抽出了一張《東京愛情故事》:“這個好,我隻看過前幾集,正好可以補上。”
商征羽打開電腦,把光盤放了進去。
前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兩碗熱氣騰騰的面就被端上了辦公桌。久違的香氣萦繞鼻尖,源稚生接過筷子,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大口。一罐剛打開的冰可樂被一隻手遞到面前,他轉過頭,看見商征羽單手拉開了自己那罐的拉環,和桌上的可樂碰了一下。
“哈——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一口喝了三分之二罐,冰涼的碳酸飲料和面條的辛辣融合在一起,源稚生感覺渾身上下重生一樣舒爽,忍不住感慨。
“那就敬生活。”
商征羽也喝了一口,然後一邊嗦面一邊看着電腦屏幕中播放的電視劇。九十年代的日劇節奏分外緊湊,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劇情發展,生怕落下一句話就看不懂了。
他咬了一口青菜:“赤名莉香真是個直率的女孩兒啊,不愧是日本泡沫經濟時期,社會風氣果然會影響到人的性格。”
“要是删掉第二句話就好了。”
“愛媛縣……據說那裡的橙子很有名。”
“大概吧。”
“大概?”
“我對日本不算太熟。”
“好吧。”他看了源稚生一眼,繼續跟着劇情,見證了赤名莉香和三上健一的相遇,“他們倆撞在一起的音效像是被打了一拳。”
“好毀氣氛。”
“英雄所見略同。”
“我說的是你……”
四十多分鐘過去,已有的四位主角之間的關系已經發展到一個相當複雜的程度。永尾完治和赤名莉香在路口目睹了關口裡美和三上健一的親吻,四隻單箭頭和錯綜複雜搖擺不定的選擇讓商征羽感到了胃疼。
“想繼續看,但又不想看下去。”
“這可是經典,”源稚生拿過兩人的碗筷去洗了,背對着他說,“最後的結局裡莉香累了放棄了,一個人消失,完治和裡美結婚,健一和尚子在一起,也算完滿。”
“尚子是誰?”
“長崎尚子,健一在醫學院的同學,第一集裡出現了,你沒注意吧。”
商征羽無言以對,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劇透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
“我隻看了一點,結局是别人說的,所以你也不能逃。”
“其實多少也能猜到。健一風流多情,裡美從頭到尾隻有兩個選擇,初戀還是暗戀的殺傷力對完治來說太大了,莉香作為天降是很難超過的。何況她看得通透,知道沒機會了自然會退場。”他分析道。
“學長有伴侶嗎?”
“沒有。”
“那為什麼說得頭頭是道。”
“因為這部電視劇把糾結而真摯的愛情刻畫得很清楚。無論初戀還是後來者,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感情,這是優秀的影視作品的共同點。而我呢,恰好在學校裡看過很多這樣的愛情故事……”商征羽随口就來,“大多數故事就是這樣的,最後站在身邊的不是最愛的,而是最合适的。況且裡美這種大和撫子類型的女性是大部分日本男人的理想型吧,所以并不奇怪。”
第二集開始,他的論證中穿插着片頭曲《突如其來的愛情》,源稚生面無表情地鼓掌,手上的泡泡飛濺到水槽裡。
“所以還是紙上談兵。”
“别在意那些細節。說起來,你的中文很好了,居然連成語都會用。”
“是的。下一步想要閱讀一些名著,比如《水浒傳》、《三國演義》。”
“我沒看過,這些方面就别問我了。”
源稚生汗顔:“你的知識面真的很……怪異。”
“可能是因為我連高中都沒上過,”商征羽如是說,“在卡塞爾的畢業證發下來之前,我現在應該隻有小學學曆。”
“……”
源稚生再次為他鼓掌。
“要睡覺嗎?”商征羽問。
“不方便吧。”源稚生知道這四周除了折疊床以外沒有可供休息的地方,“去圖書館湊合一晚也行。”
“我不睡。剛剛有了一點靈感,需要立刻做出來,不然到明早就忘了。床給你了,我在這裡工作就好。”
“欠的人情越來越多了。”
他小聲吐槽自己卻還是被商征羽聽見了,電腦前的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在他躺下之後關上了燈。
剛吃了飯沒那麼容易睡着,源稚生看着天花闆發呆,聽見耳邊商征羽在敲鍵盤,鼠标一下一下地點着,聲音清脆。
失去燈光的時候,他想起中學時期學校的一間器械儲藏室,隻有他和弟弟知道那裡。裡面堆滿了陳舊的體育設施,又深又潮濕,永遠見不到陽光,和這裡很像。那裡當作儲藏室用都不合格,黴菌沿着一切東西的表面生長,隻能被棄用。
可源稚生在那裡住過好幾個月,有那麼幾個月裡他無家可歸,儲藏室就變成了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他和弟弟把牆壁和地闆清理了一遍,然後洗幹淨體育課用的墊子,墊在地上當做床鋪。那時候他躺上去隻能看見一個小小的窗口,幾根欄杆立在中間,無法阻擋柔和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
電腦發散出來的藍光像極了那時的小窗,微弱晦暗,幽幽的微光照着正臉,肌膚仿佛透明。
後來那個儲藏室成了惡魔的溫床,小鎮裡十多個女孩變成人偶靠在牆壁上,而他堅決地将刀送進弟弟的胸膛,用盡全身力量擰轉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内髒一起破壞掉。
握刀的手那麼用力,摟着源稚女的手也那麼用力,不許他在血流盡之前逃脫。
源稚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蓋在身上的外套,商征羽若有所感,回過頭來,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睡不着?”
“不。”
他慢慢放開了手。
學長擔憂的雙眼取代了稚女在廢水井裡望着天空的眼神。
他已經從那個鎮子裡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