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青年托着那雙木屐,将它們整整齊齊地擺于榻前,随即毫不猶豫地穿過房間,自窗口一躍而下。
......
屋外雨霧濛濛,映着蜀中山水,靜美得好像脈脈的絹絲扇面。
青年自客棧檐下拾了盞紙糊的燈籠,沒走官道,而是踏着春草,沿着溪水向山裡走去。
路旁石壁點染翠色,綠濕遍野。二郎提着燈籠,沿着山壁的罅隙走進山霧裡,聽見了嘩嘩的水聲。
走至某處,他停下了腳步。
眼前幽林搖曳,遮天蔽日,樹叢之間綴着一方溫泉。
水霧袅然,點點螢火浮于半空之上,團團簇簇,竟然自有一方天地。
青年的目光駐在溫泉裡背對他而坐的少女身上。
少女濃雲似的烏發被撥到一側,露出了沾濕了的紗衣外衫和裡面的小衣,隐約能看見背後蝴蝶骨漂亮的形狀。
也不知是水汽太濃還是什麼緣故,她露出的半截脖頸泛着薄薄的微紅。
泉水嘩啦,她沒聽見他的腳步。
直到二郎在她身後冷不丁出聲。
“是又偷偷吃酒了麼?”
雪龍吓了一跳,睫毛上綴着的水珠滾進眼睛裡,她眨了眨眼,才自一片朦胧中看清來人的樣貌。
青年換了身月白的寬大道袍,頭發以一根烏木簪子随意束着,立如冷杉,自成風雅。
而他的目光溫和又深邃,隔着水霧看過去,好似含了整個春夜的風月。
溫泉池水窸窸窣窣,她又往下沉了兩分。
水洗過的眉眼籠着一層水霧,脖頸暧昧的薄紅一直蔓延到眼尾,是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豔色。
青年垂眼看着她,心下暗想,都成這副模樣了,還能将匪人傷得滿屋子是血。
也是難為她了。
他走近池邊,在溫泉池邊半跪下,手指将她額前濕潤的烏發撥到腦後,在她臉頰側停留,感受到手指下皮膚的微微戰栗。
雪龍意識混沌間,好像聞到了舊夢裡濃郁的荼蘼香,于是用臉側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聲音沉沉,又問她一遍:“是喝醉了麼?”
雪龍眨眨眼,像是沒聽明白他的話,一滴水珠從眼睫上滑落到唇邊,被青年用拇指揩去了。
“怎麼不說話了?”
他貼在她耳邊說話。
她是喝酒了嗎?
雪龍在霧氣中垂下眼睫,分不清是熱還是别的什麼感覺,恍惚間覺得自己應該是真的喝醉了。
那麼,醉酒的人,放肆些也沒什麼吧?
更何況,她是真的不大舒服。
原先她獨自一人在這兒泡着,心道再怎麼難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起初也并不怎麼難捱,直到他來了,夢裡那陣濕熱的梅雨又開始下個不止。
腦海裡成了漿糊一片,雪龍在缭繞水霧中,慢慢地笑了。
她從溫泉裡站起身來,被水沾濕的紗衣勾勒出婀娜的輪廓,手掌撐着溫泉旁的山石,慢慢朝他湊過去。
最後停在距離他臉龐寸離的地方。
“二郎,”
她叫他的聲音裡還含着幾分羞澀,“你能幫幫我嗎?”
她對這種事情還不大熟練。
青年在她靠過來的時候就攬了她腰身,聞言對上她眼睛,悄聲問:“你要我怎麼幫你?”
少女的臉頰更加绯紅,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也不肯再說了。
不知是蒸汽水浪太熱,還是他的話太過直白,熏得她耳根直發燙。
二郎隻是垂下眼,似笑非笑。
他沒說話,隻是順着少女手臂軟綿綿的力道順從地滑進了溫泉池裡,伸長手臂,溫柔地将她困在了自己與石壁間。
眼神居高臨下地壓着她。
春水蕩起了漣漪,濺起的水花嘩啦一聲,漫濕了池邊春草。
-
第二日風和雨霁,日光清朗。
霧峤在客棧樓下安頓好了車隊的車馬人員,忽然發現雪龍一直都沒露面。
他在檐下呆立了片刻,腦海裡閃過昨夜自她房間傳來的巨大動靜。
昨天半夜他被樓上拆屋子一般的動靜驚醒,披了衣服正打算去看,一出門便看見了抱臂在木廊上打瞌睡的君照。
君照眼下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聲叫住了他:“祝二公子已經上樓去了,人太多恐怕打草驚蛇,他讓我們在這兒待命呢。”
霧峤猶豫一瞬,可想到那天在竹林那青年是如何救回雪龍的,又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兩個人并肩靠在木廊上等了一夜,沒等到二郎的命令,反而将自己等睡着了。
霧峤是被人拍醒的。
“張典軍,該醒醒了。”
霧峤迷迷糊糊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映入眼簾的便是祝二公子自上而下微笑着的臉。
“......”
霧峤迷茫一瞬:“我怎麼在這裡?我不是要去保護郡主的麼?”
二郎笑出聲,直起身來:“典軍是還在夢裡罷?有勞典軍關心,雪龍早就沒事兒了。”
雨後潮潤的微風拂過山中枝葉,自窗口吹起青年繡了忍冬紋的衣袍。
念起她的名字,青年聲線溫柔。
霧峤“哦”了一聲,可又隐約覺得有些不對。
什麼叫“有勞典軍關心”?這一路上郡主也算得上是他的主子,他關心主子,這算哪門子“有勞”?
他正迷瞪間,一旁的君照也醒了。
他渙散的目光凝聚在二郎身上,咦了一聲,“您昨晚不是才換過衣裳麼,怎麼又換了一身?”
青年眼底漾起淺淺的笑意。
“昨日半夜,被隻貓兒撲進了水裡。”青年說着,拍了拍衣裳,“......衣裳都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