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雪龍和二郎一同開口:
“女郎,我......”
"其實昨夜......"
兩人一齊頓住,青年無奈地笑了笑,擡手示意雪龍先說。
雪龍彎了彎眼睛,也不推辭:“郎君大概也猜到了,我沒有什麼‘中了情蠱的朋友’,中了蠱的,是我自己。”
“昨日叫郎君看到難堪的一面了,真是過意不去,待到了青河城,我請郎君吃酒吧。”
雪龍頓了頓,還是歎了口氣,艱難地說,“昨晚是個意外,其實,我并非那種人......”
“我知道的。”
青年收了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我會為女郎保守秘密,誰也不會知道。”
“另外,在下對蠱術略通一二,雖然不知解藥,可最後時刻還是使了些法子将女郎的蠱毒暫時壓制下去,并未對女郎做什些麼,還請女郎放心。”
青年聲音朗朗,眼底如月色澄澈。
夜風吹動少女垂在耳畔的碎發,亘古月光透過薄紗似的雲霧灑在屋頂上,照得她眸子小鹿一般,又清又亮。
“多謝郎君。”
她展顔而笑,忽然話題一轉:“——郎君既然說蜀中世家以修道為雅,又自稱‘一介散人’,為何自己不去修行呢?”
青年的影子半隐在黑暗裡,雪龍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半晌,雪龍聽見他溫和無奈的聲音。
“我倒是想修行啊。”青年說,“可是滿身業障除不掉,道門又怎麼會認我呢?”
他剛要再說什麼,忽然君照的身影從客棧外的方向由遠即近。
他完全沒發現雪龍,對着二郎招了招手,喊道:“主子,您到這邊瞧瞧——”
忽然,夜空中響起了琵琶一聲悠遠的弦音,随後樂音如绀碧江天,澄明婉轉,回音不絕。
仿若春江花月自指尖娓娓道來。
君照被突然傳來的琵琶聲吃了一驚,連忙噤了聲,四下尋找着樂音的來源。
青年抱着雙臂,悠悠看着他将四周都搜尋了一邊,這才自得開口:“擡頭。”
雪龍撥琵琶的手不停,朝着恍然大悟的君照露出笑意。
弦音清脆跳躍,如珠如玉,仿佛是撥弦人的打趣。
君照望望雪龍,又望望二郎,遲疑道:“我是不是打擾了什麼?”
“無妨。”
二郎說,“我與郡主說些閑話罷了,你先行去,我這就來。”
君照忙不疊扭頭跑了,二郎提起燈籠,擡頭望了雪龍一眼:“我去看看情況。”
說罷,他朝着雪龍微微颔首,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雪龍的最後一個音翩然落下,弦音戛然而止。
她抱定琵琶,擡起眼來,望向白袍青年離去的方向。
......
月華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二郎踏着地上碎銀似的光芒,一步步向客棧外的方向走去。
身後琵琶聲不知何時止了,可青年能感受到,那抱琵琶的少女一直目送着自己遠去。
山岚之間,萬籁俱寂。
忽然,青年驟然止步。
他緩慢地轉過頭來,正好對上了雪龍明亮如星的眼睛——
和她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拉開的弓箭。
那個瞬間被無限地拉長。
雪龍唇角微揚,二郎面容平靜,在亘古的寂靜中,對峙的兩人甚至連表情都沒變化過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雪龍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逗你玩兒呢。”
她嘟囔着坐回原處,一手放下手中的弓,另一隻手随手一抛,将那根“箭”抛向青年。
青年伸手接了,手上的物件輕飄飄的,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根被剪過的稻草。
他哭笑不得:“女郎莫要淘氣。”
雪龍沒再說話,眸色沉沉地目送他消失在視線裡,輕歎了一口氣,抱起琵琶又随意撥了起來。
-
穿過山林,便是山崖峭壁。
二郎過來的時候,君照和另一個黑衣人已經在此地候着了。
“主子。”
黑衣人身形高大,利索地弦袍跪地,面紗之上隻露出一雙鷹鹫似的眼睛,淬着銳利的寒光。
二郎在他面前停住腳步。
“城裡的事情都辦妥了?”
黑衣人一低頭:“是,萬無一失。”
二郎眼裡流露出笑意,親自俯身,親手将黑衣人扶起:“你做得很好。”
男人垂眼,飛快地回答:“屬下為主子辦事,不敢不盡心盡力。”
二郎嘉獎似的拍了拍男人的肩,突然發問:“你家裡,還有沒有親眷需要照拂?”
黑衣人疑惑地皺了皺眉,下意識答道:“屬下父母已去,家中隻剩下娘子和半歲的女兒......”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瞳孔驟然放大。
驚恐之下,男人聲音都走了調:“世子爺!”
“世子爺饒——”
“饒命”二字還沒說完,男人高大的身軀晃蕩了一下,像是傾倒的巨山,轟然倒塌。
二郎眼睛都未眨一下,隻是輕輕一拽衣袖,避開了飛濺過來的血沫。
隻是眼中的笑意淡下去,像是春夜裡的來去無蹤的冷風,倏而便散去了。
他一甩衣袖,轉身往回走,離開之前瞥了身邊的君照一眼:“處理了吧。”
“是。”
君照低頭去看男人了無生氣的身體,毫不意外地,在黑衣人的手上看見了一個冒着汩汩黑血的細小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