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府邸門前自動分開一條道,有個人穿過人群,靜靜走到她面前,牽住了她的左手。
那人手指修長,皮膚傳遞過來微涼的溫度,像是握着一塊薄薄的玉石。
雪龍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動作,安撫似的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指節,然後五指微收,牽緊了她的手指。
他動作仍是溫柔的,但指上的力道卻又讓雪龍恰好掙脫不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人蒼白的手指覆上她的手時,無意間摩挲了一下她小指上的疤痕,在那兒微微一頓。
周圍樂聲又奏起來,雪龍垂下眼睫,那人牽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她牽進了門裡。
周圍恭維喝彩聲絡繹不絕,而身邊的人卻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偶爾,雪龍能感到他松開了自己的手,向身旁的人或是作揖或是抱拳回禮。
但他就是不說話。
雪龍在蓋頭底下納悶,世子爺究竟是個悶葫蘆,還是個啞巴?
待到終于結束了一系列繁文缛節,她被喜娘引入房間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霞光如鳳凰尾羽消失在天際,屋外的紅綢凝了薄薄的一層水霧,嘀嗒落在檐下。
喜娘對着雪龍叮囑了一系列規矩,再三囑咐她不得自己掀蓋頭,離開之前回頭望了她一眼。
新婦端坐床沿,窈窕身形在嫁衣下若隐若現,腰背挺直,像是柔軟又挺拔的楊柳。
是個非常禮數周正、一絲不苟的姿勢。
喜娘終于放了心,帶上門離開了。
喜娘腳步剛遠去,“禮數周正”的新婦就一把扯下了蓋頭,往床榻邊的雕花漆柱上一靠。
仿佛轉瞬之間被抽了渾身的筋骨。
前堂遠遠有觥籌交錯的喧嘩聲傳來,絲竹雅樂聲随着晚風送入雪龍耳中,雪龍擡頭向窗外看去,先看見了滿目熾烈的山茶花。
山茶枝後,一樹一樹粉白的海棠花垂至窗棂,團團簇簇裹在碧葉之中,芬芳花香撲鼻。
雪龍走到窗邊發了會兒愣,忽然覺得有些熟悉——這處房間的布局陳設、家具置景,似乎都和她先前住的驿館有些相似。
她站在窗邊發愣,微雨推了門進來,手中端了個小小的托盤,裝着各色精巧的點心。
雪龍從盤中拿了糕點,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微雨:“前頭宴席快要結束了麼?”
“還早呢。”
微雨道,“前面有位爺點了出新戲,梨園班子剛開嗓呢,莫約還要将近兩個小時……女郎一天沒吃東西了,先用先茶點罷。”
兩個時辰,對她而言足夠了。
捏起托盤裡的水晶龍鳳糕時,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自己手上的疤上。
拿着糕點的手停滞在半空,半晌沒再動作。
微雨在旁邊扯着她興奮地喋喋不休:“女郎,小人平生第一回,瞧見了世子爺的容貌呢!”
雪龍心中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回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怕?”
微雨忽然有點羞澀地笑了,湊到雪龍耳邊:“小人确實有些害怕世子爺。”
“......但是世子爺,真好看啊。”
她雙手捂住眼睛,小聲說,“比小人遇見過的任何郎君都要好看。”
雪龍愣了愣,緩緩反應過來微雨說了什麼,手指一抖,手中的水晶龍鳳糕差點兒掉在嫁衣上。
眼瞧着微雨意猶未盡,還想繼續和她說起世子爺在席間的風姿,雪龍趕忙将小碟裡的最後一塊糕餅塞進了她嘴裡。
微雨眨眨眼,鼓着腮幫将糕點吃淨了,忽然瞥見了雪龍眼底下淡淡的青色。
她“啊”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女郎已經将近一宿沒阖眼了。
微雨鬧了個大紅臉,趕緊端起擱在一旁的托盤:“女郎趕緊歇息一會兒罷。”
雪龍點點頭,眼看着微雨走到卧房門口,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微雨。”
“今夜在世子爺回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進卧房的大門。”
雪龍嗓音泠泠,在安靜的室内響起,猶如春夜裡淅瀝滴答的雨露,“喜娘、霧峤......都不行。”
她甚少用如此嚴肅的口吻說話,微雨怔然,有些疑惑地問:“您這是......”
隔着一室的距離,雪龍剔透的雙眸中劃過一絲難言的難堪。
半晌,她道:“......我隻是有些累了,想先一個人歇息一會兒。”
——她該如何向微雨解釋,小指上的蝴蝶疤顔色又變為了深紅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一遭,疤痕的顔色比那日在山中還要殷紅,就像是......窗外嫣紅欲滴的山茶花。
又是情蠱将犯的征兆。
微雨剛剛關上門,雪龍起身走到窗邊。
夜風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空氣中有濕潤的味道,夜色墨黑,似乎有一場夜雨将要落下。
來不及想這麼多了。
她提起裙角,輕飄飄地翻過窗台,身着大紅嫁衣的身影在化不開的夜色裡一閃,便消失了。
祝揚還有些時候才能回來,而她不願意讓祝揚看到她蠱毒發作、最為難堪的一面。
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讓她在這偌大的世子府裡找到解藥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