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忽然劃過一道閃電,春雷悶聲從山外傳來。白霧聚在山中,竹枝婆娑,搖曳聲浪如沸海怒濤。
雪龍失魂落魄地轉過身,踉跄着向來路大敞的屋門走去。
為什麼被拿走的,偏偏是蝶魄的解藥?
怎麼會是這個時間點?
情蠱好像被這屋裡的異香味催得更深,雪龍扶住小樓門前的木欄杆,喘|息未定,腦海中混沌一片。
四肢百骸在漸漸失去氣力,眼睫上沾了晶盈的雨水,實現也有點模糊。她隻能死死抓緊欄杆,不讓自己滑落下去。
夜雨淅淅瀝瀝滴落下來。
時下春盛,雨露也是柔和的,可斜掃在雪龍泛紅的臉龐上,還是激得她細細戰栗。
......分不清是燙還是涼。
遠處馬蹄聲順着斜風細雨飄進雪龍耳朵裡,似乎是婚宴将息,隐約有賓客們談笑作别的聲響自府邸大門傳來。
待到賓客都走了,世子爺也該回屋去了罷。
雪龍知道她應該趕緊回屋去,趕在喜娘發現之前端端正正地坐在塌邊。可是,她真的要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去見祝揚嗎?
——等等。
山中驚雷又起,夜雨驟然急促起來,風聲蕭蕭,拍打在檐下燈盞之下,将如豆燈火籠上一層月白的缦紗。
檐下雨水連成一線,雨珠一顆顆砸在小樓的木廊欄杆上,漸漸濡濕了雪龍嫁衣的衣袖,而她竟渾然未覺,臉上的神情慢慢變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蒼白的臉。
從前她理所應當地認為,那日她在竹林中身中的情蠱,是水寇趁着與她纏鬥、她分神的一刹那所下的。
但倘若......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呢?
夜雨撲打竹林花枝,入目可及的海棠花簌簌飄雪,山川屋舍朦胧一片,清淺雲霧缭繞如畫。
然而此時此刻,雪龍望着面前美輪美奂的府邸和園林,不由得雙膝一軟,跌倒在地。
心頭前所未有的巨大茫然籠罩了她。
......
木廊之下傳來錯雜的腳步聲,家臣的恭賀聲和喜娘谄媚的笑聲交織在一起,轉過重重疊疊的回廊,片刻工夫之後便到了起居室門外。
一片期盼的嘈雜聲中,為首的青年伸手推開面前的大門。
大門洞開的一刹那,濕潤夜風随之湧入房間,吹熄了外間的兩盞燭台。霧白色的紗簾随風漫卷,屋内立刻晦暗了幾分。
起居室内一片安靜。
青年正要擡腳往屋内走,目光朝着重重疊疊的紗幔後一瞧,腳步定住了。
白紗之後,露出了一個紅裙少女安靜坐于床榻邊緣的身影,層層的裙擺堆積在腳邊,像是暈開一朵盛放的山茶花。
大紅蓋頭遮住了她的神情,然而穿堂而過的風撩起白紗又落下,青年在這個瞬間看清了她濡濕的裙角。
水滴沿着裙角一滴滴落下來,在腳踏上留下一小汪水窪。
蓋頭上的流蘇微微搖晃。
——她在發抖。
青年垂下眼睫,眼中晦明不定。
身後的家臣與喜娘見他忽然止了步子,均有些奇怪,隻得跟在他身後停住腳步。
片刻之後,青年回過頭來,朝着衆人微笑颔首:“諸位,孤一個人進去便好。”
衆家臣措手不及,都是一愣。
喜娘身旁的禮官最先反應過來,急忙道:“世子爺,您還未與王妃行過同牢禮、共飲合卺酒呐,這規矩不能不——”
“——這規矩孤曉得了,還有别的要囑咐麼?”
青年彎起唇角,眼角的笑意像是清淺的秋水,平靜又不容置喙地打斷了禮官。
他目光和煦,可禮官卻莫名有點發怵,隻得噤了聲,垂下頭不再言語。
一時間檐下寂寂,隻聞霖霖風雨聲。
“大人若也沒别的需要囑咐了,孤與王妃便先行歇息了。”
青年的目光坦然掃過每一個人,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中,他邁步跨過起居室的門檻,轉身阖上對開的雕花木門,“諸位也早些回去歇息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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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龍發梢上水汽未幹,臉蒙在蓋頭之下,耳畔聽到起居室的大門拉開的聲響,指甲深深嵌進皮肉裡。
輕微的刺痛自掌心傳來,她混沌一團的意識勉強清醒了些。
片刻之前,她在小樓守衛身上順走了一把油紙傘,緊趕慢趕回到起居室,發絲和裙角上的水漬還不及擦幹,便聽見了屋外木廊底下的腳步聲和喧嘩聲。
她雙手隐在寬大的衣袖之下,擺成了個端莊娴雅的姿勢,而在衣袖之下,她手指悄悄挪動,摸到了藏在衣袖裡的匕首。
起居室的大門再度關上,隔絕了外界的風雨水滴聲,屋内又一次靜了下來。
來人似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而後向榻邊一步一步走過來。
大紅的嫁衣底下,雪龍将衣袖裡的匕首攥緊在手心,用力到指節泛白。
腳步聲回蕩在安靜的房屋内,那人慢慢走到她面前,透過大紅的蓋頭,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自上而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