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摔倒,她膝蓋還隐隐作痛,然而她半點不敢停留,氣息稍平,便繼續提起裙擺,朝着濃霧深處、遠處城門隐約的輪廓邁開腳步。
水紅的衣袍在她身後随風揚起,像是被雨打落、飄落在風裡的山茶花。
隻要不在青河城。
天下之大,她哪兒都能去。
不知在長街上跑了多久,雪龍腳下一滞,再次重重跌倒在地。
她終于沒忍住,嗚咽着痛呼了一聲。
方才跑起來時無暇顧及,此刻蠱毒所帶來的酥麻無力和四肢百骸的疼痛交織在一起,雪龍試着撐起身子,卻半分力氣都使不上,軟綿綿地摔回了原地。
她兀自掙紮着起身,忽然,自面前的雨幕之中,傳來了清脆的銅鈴聲。
這聲音極其熟悉,她曾經在青河城東南角的街市上聽聞過這聲響。
銅鈴聲響處,人群皆朝拜跪俯。
這是世子爺通幰車上銅鈴的聲音!
雪龍牙關打顫,但奈何身上半分氣力都無,隻能擡起臉,眼睜睜地看着那輛黑色的馬車自長街的另一頭緩緩駛來,車輪卷着水窪,隔着一段距離停在自己面前。
雷聲炸響。
車簾被拉開,有一人撐開油紙傘,從車上下來,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腳步輕緩而沉穩,墨黑衣擺旁的金線随之翻飛漾開,腳下水迹蕩開圈圈漣漪,仿若千百朵蓮花盛放。
頭頂上滴落的雨水忽然止住。雪龍跪坐在地,喘息未平,目光順着他長靴上的鶴紋移上去,與他幽深平和的目光對上。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半晌,祝揚開口叫了她一聲:“雪龍。”
雪龍仍是盯着他看,默不作聲。
她不答話,祝揚垂下眼睫思索片刻,微撩衣擺,毫不在意地上水迹似的,在她面前半跪下來。
他身上似有似無的荼蘼花香絲絲縷縷鑽進雪龍鼻腔,雪龍渾身又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她知這是由于情蠱的緣故,本能地想去靠近他身上這縷香氣,卻強撐着理智,挪動着雙腿向後退,想要離他遠一些。
卻被祝揚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手指微涼,指腹貼着雪龍泛熱的皮膚,好似一塊涼玉,讓她的思緒不由自主飄回了群山間那一方溫暖的池水。
……那天晚上,他似乎也是這麼握在她的手腕,與她十指相扣的。
雪龍思緒清明一瞬,當即就要掙紮,卻被祝揚握緊了攥在他手心,半分動彈不得。
見她眼尾被情蠱熏得通紅,仍睜圓了眼睛瞪他,祝揚有幾分無奈地笑了:“好啦,跟我回家罷。”
她尚且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已經被他攬住了膝彎,天旋地轉間感受到自己雙腳離地,竟然是被他抗上了肩頭!
“你做什麼!”
她又驚又怕,臉上立刻有了愠色,掙紮起來,“祝靈均,你個混蛋!”
當然是掙脫不得的。
任憑她如何拼命掙紮,拍打着他的肩背,又企圖去踢他,祝揚單手扛着她,仍是面不改色地走到了馬車邊。
視線忽然昏暗,耳畔風雨聲猝然偃息。她身體一輕,被祝揚扔進了馬車車廂裡,跌坐在了厚厚的軟墊上。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麼。”祝揚道。
“那日竹林帶雨、山茶樹下,你喝醉了酒,非要纏着我問,‘世子爺是什麼樣的人’?”
祝揚語氣平靜,登上馬車,高大的身影投下陰影,将雪龍整個人籠在其間,荼蘼花的香氣愈發濃郁,帶着危險的味道,雪龍不自覺往馬車深處縮了縮。
“我不記得了。”她垂下眼睫,含糊小聲道。
祝揚笑了一聲,略含了歎息,“雪龍啊,那日我便告訴過你——”
“祝靈均,他可是個混賬啊。”
-
君照惴惴不安地候在府邸門口,遠遠看見馬車過來,忙不疊迎上去:“主子,娘娘她——”
話音未落,隻見厚厚的車簾掀起,祝揚先從車裡下來,随即轉過身,一隻手攬住車中另一人,将那少女直接從車上抱了下來!
那車中的少女驚呼一聲,就被世子爺扛上了肩頭。濕漉漉的長發垂落下來,露出了少女半張泛紅的側臉。
君照話音卡在嗓子裡,瞪大了雙眼。
祝揚不顧肩上人掙紮,按緊了她,大步流星跨過門檻進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層層回廊之間。
半個眼神都沒給君照。
君照和幾個家臣面面相觑。
最後,君照皺着眉歎了口氣,揮揮手遣散了衆人,自己一步三望地回屋去了。
......
起居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月白色紗幔卷起,室内燭火驟然搖曳,在牆壁上投下跳躍的影子。
雪龍被他丢在榻上,剛半撐起身子,手中忽然一涼,被塞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瞧,是她那把匕首。
“溫雪龍。”
他叫她的大名,荼蘼花的香氣将她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她眨眨眼,恍然發覺他已經傾覆過來,離她近在咫尺。
與她呼吸交纏,鼻尖幾乎觸碰。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她:“你是要殺了我,還讓我幫你解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