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被燒死。大概是趕在被火吞掉前,被二師兄扯走了。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外邊的叢林。
此時,天灰蒙蒙亮的,正值黎明時分,我見叢林的綠葉上有點點晶瑩露水。
我四處張望,試圖找尋宓羅門的位置,但找不到,放眼望去隻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郁郁蔥蔥。
二師兄靠在一棵樹上,雙手抱着劍望向一邊。依舊是衣袂翩翩,但原本的白色衣裳已被紅色占優。蔔淵就站在他旁邊,時不時看看他,時不時看看他所看的那個方向。
我循着二師兄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叢林,沒什麼可看的啊?
“那裡好像沒什麼?”我問。
蔔淵:“嗯,燒得沒什麼了。”
“啊?”
蔔淵苦笑道:“如果你剛才走晚一步,你也會被燒得渣都不剩。”
我驚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那是宓羅門?被燒得不剩什麼了?”
蔔淵點頭。
我強壓下心底湧起的千年萬緒,深吸幾口氣,小心翼翼地:“那、那我大師兄……”
蔔淵似也是深呼吸再回應我的:“我不知道。”
那一霎我幾乎是發狂般地沖那邊的叢林,待我踢飛散落的灰燼時,我感覺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便跌坐在地上。
我仍身處于叢林中,但沖過來後看到的是一片荒蕪——此時我眼前的是一大片枯黃土地,不少地方還蒙着層塵灰,連草屑都不剩了,仿佛是郁蔥叢林中的一片突兀沙漠,什麼都沒有,灰茫茫的滿是塵灰的地面連着灰蒙蒙的天,茫茫的看不到盡頭。
“剛才的火很快就把這裡燒空了。”二師兄走過來,向我伸手,我便把手放上去,沒想他還有強大的力氣在我根本沒使勁的情況下,一下就把我整個人拉起來。
我沒有說話的力氣,隻向他扯扯嘴角表示謝意,然後拿開了手,幾乎是跌撞着往前走去。
我不信,開什麼玩笑!那麼大的宓羅門,那麼大的一塊地方,怎麼會一下子就被燒沒了呢!怎麼可能會被燒得隻留下塵灰連殘骸都不剩!大師兄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
我低身用手撩撥塵灰,試圖尋找些什麼,但卻找不到什麼,徒有滿手泥灰。
我想拿竹笛去刨灰泥時,方才發現我的竹笛不見了,但我不想管它。
我隻想找大師兄,但又不想在這裡找到大師兄……
茫茫的死灰,絲毫沒有活人的痕迹,這些灰塵掂在手上猶有餘溫,但我隻感覺心裡一陣寒意不斷蔓延開來,很快流遍全身。
又或者說,這心裡像被燒空了半邊,滲入了冷冷的風,冷冷的風不斷鑽進那裂開的空洞。
我仿佛又回到之前時候,大師兄為了不讓我因為姐姐的事情獨自糾結傷神,決定讓我和姐姐報仇。大師兄倒在我懷裡時,我既心疼也難過,這種感覺如今想起依舊清晰。
但那時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師兄的體溫,清楚地觸碰到這個人,所以尚且不知道真正失去是個什麼滋味……而且,當時身處綠苑,是安全的。
但現在呢?我看不到大師兄,眼前隻有灰茫茫的一片荒蕪,手裡能觸及的隻有大火燒過後的死灰。
這場大火,應是吞沒了很多……
而且,都是我造成的。想着,眼眶不由得發熱,視線也漸漸模糊了,我隻能頻頻眨眼希望能改良這種情況,我不想眼前一片模糊,我還要去找大師兄。我一邊眨着眼睛,一邊手上毫無章法地在地上亂掃,試圖别想太多,并且不斷地在心裡安慰自己:大師兄那麼厲害的人一定不會出事的……
直到我的手掃到了一個東西。
不是灰塵。
我用手背擦了擦雙眼,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個東西身上。伸手撿起來,拍掉布在它表面的黑灰,它清脆地響了一聲。
這是一隻孤零零的銀鈴铛,用幾根被燒得剩下半截的水藍色絲線栓着。這絲線是白玉石發間系着的水藍色流蘇之中的幾縷。
這個銀鈴是他的同心鈴。
以他對泯愁的看重,同心鈴出現在這裡,還有他發飾成了這副模樣,這意味着……他不在了。
人沒了,象征身份的物件卻很頑強地留存了下來,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死後可以葬在長滿泯愁草的地方。”
“其實也沒有這個如果。”
白玉石的話回蕩在我耳邊,那時候他說得淡然,如今想起來卻覺得在這種淡然中,埋藏着并不淡的傷感。
縱然我不是很理解白玉石,他是以什麼心态來塑造這一場毀滅性的大火。我隻是确定這場大火是他的計劃。
但是,不管出于什麼,我想最後能為他做點什麼。
忽然間,我似乎有了力氣能站得起來。
我拿好同心鈴以及那幾縷絲線,站好身子,再以手背擦擦眼睛,轉身往木屋那邊的方向走。
二師兄抱着劍看着滿地的灰塵,見我走來,開口道:“青硯……”
我扯出一個笑容打斷他要說出口的話,“我沒事,我隻是想到前面那水裡洗洗臉。”
二師兄沒再說什麼,而我則是徑自地走了。期間蔔淵追上來,面露擔憂:“你還好吧?”我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好着。”之後便繼續走了。
我穿過叢林,回到了木屋前。很安靜,隻有流水潺潺的聲音,我把同心鈴放到水裡沖洗,完事後看見水面映着我的樣子——頭發全散了,發帶肯定又被我害了,但臉除了髒了點,依舊是挺帥的,就是臉色有點難看,眼眶有點發紅。
笑一個呗?我捧水洗了臉,然後對着水面上的自己笑了起來。
之後,我猛地想起被我收着的同心鈴,便也翻找出來也往水裡洗洗,然後系到水藍色絲線上。唔,還不是完整的同心鈴。
于是,我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花花師姐,“回來啦?其他人呢?”
我笑笑:“等會兒再說,翁漓呢?”
“噢,她可能太累了,還沒起來。找她幹嘛?”
我拿出同心鈴:“這是白玉石的,并不完整,另一對在翁漓手裡。”
師姐一聲“了解”後就進屋了,那架勢解讀出來似是:了解,我這就去把她揪出來!
等翁漓出來,我便跟她說:“能不能帶我去一個地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