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魇華教
木頭做的機關鳥,真的能飛越滄海嗎?
曾經,在木緣腿腳落下頑疾後,他鑽研木工許久,最終得以造出第一隻機關鳥之時,他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
他活過了大半輩子,卻未曾目睹過何為滄海,每每隻從書籍傳說中聽聞得大海的廣闊壯麗,湛藍的顔色,要與天際融為一體,會有海鷗在海上振翅高飛,無論是陽光或是月光,都能輕易地灑落在海面之上,随着潮波流浪,一直流浪到很遠的地方。
他愛跟那常伴在身側的紅衣少年說,那是他的一個夢想。
隻是,他勞碌了大半輩子,最終也隻被困于這些山林地帶之中,與他周旋的不過是些江湖恩怨與雜務。
仿佛年輕時候曾經所抱有的種種幻想,如今都化城了泡影。
粗重的喘息、床鋪上起伏而顫抖着的胸膛,散落着的一頭白發,枯黃的容貌……被魇華教尊為明光堂的寬敞空間内,本該被古老火神所庇佑着的教主木緣,此時卻隻能支撐着一副破敗殘軀,從床上坐起來,用枯瘦的指節接過了部下遞來的兩塊竹簡,明亮的室内充斥着短促的呼吸聲,仿佛每一聲都在是為年邁的老教主所鳴的喪鐘。
“教主,他們……是想向我們索要多些山珍,再出手援助我們……”來者看着木緣所見竹簡後,變得愈發蒼白的臉色,他便愈發不忍将那兩個中立門派不願救援的事實道出來。
“都到這境況了,他們還要索取麼?”木緣歎了氣,叫人去查看教中的庫存。
但他很快便得到了庫存已經被搶掠一空的消息。
畢竟此時的魇華教正值戰火連綿的時候,先有蒼巒門的突然發難使得教中不少人受傷,然後周圍本就想滅亡魔教的一衆正派也一舉入侵。
當中,還有不少當中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将本來便立教于山谷之地的魇華教圍困了起來。
縱然木緣作風一向溫和,記得自己不曾得罪過這些名門正派,甚至,對于木緣,這些名門正派的人也是認同于他的,一度誇贊他為魇華教中最聰明的一任教主。
實際上,或許隻有木緣自己清楚,他們誇贊的所謂聰明,不過是看他甘願服從、順從于他們。
但木緣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之前嘗試轉化強硬些的作風,回絕了幾次盟友的請求,因此也為魇華教此番的存亡危機多添了幾筆。
在這一衆人氣勢洶洶地打過來時,魇華教教衆拼力抵抗了數日,終是被攻破了大門,教衆們被打得節節敗退,到現時,已經被攻占去了前方一大半地方,本處于前堂的神像轟然倒塌。
教裡紛紛道是天都要塌下來了。
木緣用以養病的明光堂,竟成了魇華教内為數不多的一片淨土。
隻不過,此時木緣放下了求援其他門派後拿回來的答複竹簡,蒼老的眼睛裡滿溢着疲憊。
此時仍聚在明光堂裡的魇華教衆都清楚,若是拒絕了這些人提出的索求将意味着什麼——
那些是對外宣稱中立的江湖門派,本來正派圍剿魇華魔教的事情他們就沒有理由參與,但若是以盟友背棄他們為由,就完全有了參與掠奪魇華教的旗号。
然而魇華教如今之境,僅僅是生存下去就已經十分艱難,又如何能騰出空來應付他們?
木緣曾簽下的一張張的盟約,而今竟都為教裡的生存絕境雪上加霜。
教裡仍在抵抗的教衆也意志低沉着,信仰的神像倒了,盟友趁火打劫,教主木緣又病痛纏身,而且,這一系列的境況,部分與木緣之前對外的妥協應對脫不開關系。
如今唯能解決這個困境的是……木緣想到了自己的性命。
是啊,唯有他死了,教主更疊,他在魇華教先前簽下的約定才都可不作數,這樣的話……
這時,教中又傳來了一道陣地崩潰的消息,跑回明光堂報信的教衆臉上沾染着的血迹紅得刺眼。
他睜着一雙發紅的眼睛,跪倒在木緣面前,聲音都顫抖着:“聖火堂,也淪陷了……”
那就是魇華教的教壇前最後一個守地,守衛崩潰,下一步就是寄托着他們全數信仰的祭壇。
“木緣!”明光堂外跑進來了一個紅衣裳的少年,一頭長發都因為方才聖火堂裡的混亂而散落下來,他跑進來的時候,擦了一把臉上的灰塵,但木緣仍見到他手臂上沾染的血紅。
“快,多叫些人過去,他們要打到教壇了!”少年跑到木緣面前後,縱然滿額都是汗水,看起來狼狽不堪的模樣,但木緣看到的是,看向自己的那麼一雙眼眸裡仍帶有光,使得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哈爾塔娜,那位象征自由的神。
然而,未等木緣多說什麼,少年得了令牌後便又轉身匆匆跑往教壇支援。
隻不過,在他離去之前,木緣喚了他一聲:“小虹。”
少年聞聲後一頓,回眸的時候,望到的是木緣全然褪去了光點的一雙眸眼,仿佛一潭死水,仿佛,在跟他訴說着什麼決定……
望得他心上一顫。
——破解這個死局,重振教中士氣的方法,他不是毫無感覺,隻是他也不願意去接受這一系列的矛頭竟都指向了木緣這個事實。
那是他朝夕相處,最為敬愛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