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後面應該補上犯罪現場一詞,周沉人聰明理解能力好,在徐芳宏手下兩年,曉得他問什麼。
室内大小東西打翻一地,瓷碗碎片散落了半個水泥地,明顯不過的搏鬥痕迹。很顯然,這是樁兇殺案件,這裡就是第一現場。
他長得很高,足有一米八五。徐芳宏撐死一米七,他這麼一低頭,倒将徐芳宏的地中海看得清楚。
秃頭可真難看呐,周沉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等到他四五十時候會不會秃頭呢?
徐芳宏始終沒看周沉一眼,語調平和地道:“看清楚了就好,今天輪到你休息,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準時上班。”
他知道周沉休息,卻不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他秃了大半頭頂的腦袋裡認定,他們這些人民警察無論什麼時候,身在其位便謀其職。
周沉要退出去,屋頂倏然一聲木頭磕地闆的裂響,小孩子哇哇哭聲随即傳來。
樓上婦女突然氣急敗壞地怒喝,“讓你别亂跑亂竄,你非要鬧,家裡屁大點地方有什麼好跑的?摔疼了好玩是吧?”
這一整棟居民樓似乎都已被驚動,單元門門口圍堵着你一句我一句喋喋不休的男女老少。
可從前再熱衷于八卦、湊熱鬧的女人,一旦花了心思帶小孩,哪裡還有空下樓來收集茶餘飯後的談資呢。
周沉眼眸内的清光在一秒内忽亮忽滅。
他站在三四樓拐點,招呼了許瑩過來,“小許,了解到什麼沒有?”
徐芳宏讓許瑩出去,許瑩尚沒笨到聽不明白他的指示。她再次詢問了報案的402住戶,以及本棟居民樓其他被不明情況吸引來的住戶。
許瑩道:“報案人說,死者是租在401室的租戶,前兩年搬進來的,從事的職業是送外賣。快中午的時候出去,深夜回來,一天基本上見不到面。死者好像有說過他自己是台城市人。”
台城市就在海城市隔壁,每年往海城市輸送大量廉價勞動力。
這個叫做桑園的小區建成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和海城過去的記憶,一起留在東南角停滞不前的老城區。
随着海城市其他區域的大力開發,東南角日漸淪落到低于全市所有指标平均線的地步。
這裡的環境最差、街道最擁擠,因此房租也最為低廉,理所當然地成為外鄉人剛到海城落腳時的通常選擇。
“好,跟我下去一趟。”周沉說完,往下走了半層。
他敲開了301室的門,正像幾天之前那個春光溫煦的下午,“餘小姐,打擾您了。”
等待時間似乎比上次久些,穿着睡衣的餘絮開了門,面容平淡地道:“沒有關系,請進吧。”
她摁了下裝在門口的開關,漆黑廚房重新回到光明中。
周沉擡手,看了看腕表。時針指針分指羅馬數字九和十二,才九點,年輕人尚未開始在黑夜裡縱情聲色,她便已經告别今天。
許瑩坐在周沉旁邊,餘絮坐在周沉對面,他輕柔地說:“餘小姐,我們想問問您近幾天有沒有聽見樓上有什麼異響?”
“什麼異響?”
周沉的吐字清晰,嗓音依然低沉,“瓷碗砸碎、椅子掀倒撞到地面的響聲,或者說是打鬥的激響。”
這棟居民樓的隔音效果十分差勁,他在四樓能清晰聽見五樓的哭聲、吼聲,三樓不出意外地也能聽見四樓異動。
不料,餘絮卻是搖頭,“沒有,我沒聽見。”
她蓦地睜大眼睛,問:“樓上是發生了兇殺案嗎?”
雖然餘絮早晚會知道401室發生的慘案,但她不問,周沉真不準備告訴她。
“嗯,租在你樓上的租戶死了,很明顯的他殺。”
餘絮的反應出人意料,情緒不見絲毫波動,“死了多久?”
周沉眸光上擡,三樓的天花闆上就是四樓的地面,“不清楚,大緻推斷出是昨天和今天這兩天,具體還需要等待法醫進一步的檢驗。”
餘絮眼簾下垂,若有所思,倏然開口道:“人應該是在早上我出門後回來以前這段時間死掉的。”
許瑩驚疑地道:“你怎麼知道?”
“我平常很少出門,一直坐在家裡畫畫。最近一個星期,我隻出了一次門,就是今天早上到南山掃墓。既然您問我有沒有聽見響動,那就說明現場很激烈,我不至于一天到晚在家都聽不見。”
許瑩忙不疊問道:“您是個畫家?”
餘絮微點了下頭,淡淡地說:“算不上畫家,不過現在靠畫讨生活罷了。”
讨口飯吃,活下去罷了。
……
第二天的陽光如約而至,大半身體倒伏在辦公桌上的男人忽然詐屍,掀開了蓋在頭上、長寬離奇的大報紙。
一睜眼就看見,許瑩端直身體坐在隔壁,和電腦相看兩不厭。
他輕聲叫喚:“阿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