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上學時候陸陸續續收過幾封情書,被兩個女生攔在廁所門口、約到小樹林下表白過。
而據他所知,倒追他大哥的女生應該能坐滿一個行政班。他哥哥周殃繼承了母親棱角分明的面龐,線條優美,兩眼神采堅毅,看起來灼灼有神。
他淨身高一米八,穿上鞋子挺直背離他哥哥還差那麼一點。
他哥平時并不刻意拗造型,就站在他旁邊一站,好像比他這個在學校待了四年的警校畢業生氣場強上許多。
用最恰當的比方,周沉想,那大概就是月亮靠着太陽,蒲柳緊挨松柏,并且是在每一個方面。
周沉覺得他雖然不至于天資聰穎,但是比普通同學還是聰明那麼一些些。怪就怪他哥哥過分優秀,才顯得他相形見绌。
想到他哥哥,不那麼愉快的記憶就随之湧進了周沉的腦海中。
周沉小時候怕生,撞見大人便吓得面有菜色,不是像葫蘆那樣鋸了嘴,便是裝作沒看見,轉身就跑。
有次讓他爸瞅見,逮住嚴肅地訓斥了一通,“小沉,你哥哥從小到大從不怯生,看見誰就脆生生地叫一聲。你怎麼就不和他學學?”
“小孩子要禮貌,落落大方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教訓着教訓着,他爸便忽然提起哥哥的好來,“小沉,你哥哥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就喜歡學東西,腦子好背得快,學什麼都是頂出色的。”
“小沉,不會就去問問你哥哥。他聰明什麼都知道,去跟你哥哥學着點。”他是那麼希望兄友弟恭,“你們是親兄弟。”
好像不管在哪裡,談及任何事情,他爸爸沒有一次不提及哥哥。
他少年老成的哥哥在父親和外人面前表現得沉穩可靠,事實也的确如此。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把周殃的端方良善陳列在俗世眼前,因為他隻在夠不到的暗處将冷漠和怨毒顯露出來。
隻有兩個人待在别墅客廳裡時,周殃坐在窗前對着花園風景畫畫,周沉叫了聲哥哥。
周殃放下筆,側首看他。
周沉至今還記得周殃當時看他的眼神,又冷又狠,駭得他心髒忽然塌陷。那是幾乎要将他生吞活剝的憎恨,“你不要叫我哥哥,我媽媽隻生了我一個,沒有你這個小赤佬。”
“為什麼?哥哥。”才六歲的他純真無邪,稚嫩地再問。
周殃沉着臉走過來,兩隻手像把鐵鉗,不容反抗地将他拖到車庫門口,扔隻小貓小狗那樣丢進去,“我說過,不要叫我哥哥。”
周沉不明白為什麼周殃臉色那麼難看,就好像看着他就是刺紮進了眼睛裡。
“哥哥……”他害怕,卻不知好歹地叫着周殃。
再長大些、聽到些以前的逸聞,周沉才知道為什麼周殃和他是親兄弟,他卻将他視為仇敵。
他就是戳進周殃心裡的那根刺,想拔拔不出。從他出生起,即便他死了,周殃不會不覺得不爽。周殃恨他的母親,也恨他身上和他流着相同的一半血液。
十四歲的周殃隻能讓他很廢力地擡頭仰望,周殃忽然提腳踹了他一記,他整個人便像空心葦管被風折斷那樣猝然倒下。
好長一段時間,他眼前都是眩暈着彩色絲的無邊黑暗。緊跟着他哇然大哭聲音的是車庫門砰然閉合的響聲,他像是被門夾到了耳朵,猛然筋攣似的一陣收縮。
被周沉踢到的地方,好像塊骨折後奇怪隆起的斷骨,即使不去觸碰,也是比一摁下去體驗到撕心裂肺般更猛烈的疼痛。
他聽見有人匆匆趕來的腳步聲,那是剛才别墅裡全程觀望着周沉把他拖進車庫裡的傭人裡的一個。
周沉的嗓音不輕不重,是光明磊落的态度,“誰敢把他放出來,就自己結了工資滾。”
然後,又是一陣沙沙的腳步聲。
周沉睜眼,眼前仍然是黑乎乎的一片。他身旁停着另一輛邁巴赫,黑暗打散了他的安全感,他恐懼至極,流着眼淚鑽到了車底下。
“媽媽……”六歲的周沉一邊想媽媽,一邊流眼淚。
腦海裡浮現母親溫柔笑影時,哭得更兇,“媽媽……”
“媽媽……”
那天他流幹眼淚的時候,他爸爸終于出現,像勇士那樣劈開了一束光芒。
他在他父親懷内倍覺踏實,哭聲也愈漸嘹亮。
他父親說他已經知道是周殃把他拖進去的,他一下一下撫着他的後背,沉聲說:“小沉,你答應爸爸,不要把哥哥把你關到車庫裡面的事情,告訴媽媽好嗎?”
提及周殃,周沉更是委屈不已,眼淚像泉水噴湧出來,哽咽道:“哥哥他欺負我……”
他父親忽然就将他從懷裡扯開,望向他的眼神深沉而寒冷,很像周殃,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媽媽,爸爸就把你永遠關到這間車庫裡。”
周沉直接愣住,呆呆地望了父親好半天,嘴唇瓣一顫一顫,隻流眼淚不說話。
委屈像是塊鉛,将他的心塞得不留絲縫隙。那天的記憶很糟糕,周沉之後隻是不斷哭泣,直哭得嗓子發疼,哭得太用力到最後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那之後,周沉知情識趣,有沒有人的地方都離周殃遠遠的。
而他父親,小孩子健忘,周沉就算後來即使還與之親近,那份淺埋心底的恐懼和委屈卻時刻讓他記起那天他父親的神情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