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弟子之儀,不在皮囊,而在氣度。
與陛下直視,絲毫不露怯意,從容淡雅。
這天底下哪怕是尊貴如太後,皇後這般的女子,也遠沒有這般。
視萬物如無物。
這才是神仙之态。
實則——
池星手心都出了一層細汗,寬袍大袖下的肌肉繃的發緊。
許久沒努力工作的腳趾,又開始忍不住扣地。
一直在心底默念:
都是NPC,都是NPC……
當成玩遊戲,當成玩遊戲……
現在是演員,我有信念感……
裝完這把就可以躺平了……
千萬一定一定要繃住……
無論如何,似乎,裝成功了。
景熙帝陡地站起身來,連忙疾步行至禦座之下。
衆臣也起身,與景熙帝後立定。
景熙帝俯身拜下:“人族皇帝謝恒攜大俞朝臣拜見神女弟子。”
景熙帝沒有什麼身為皇帝就不能行禮的古闆迂念,他十分清醒,眼前的是擁有變化之能的神仙。
神仙不僅降臨凡塵,更攜帶着前所未有的神器與良種,這些寶物将為大俞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護佑大俞。
這腰沒什麼不能彎的。
“平身。”池星穩得住,畢竟她的芯子不是封建社會浸潤過的,面對皇帝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但畢竟給她行禮的都是比她年長的,她也沒有喜歡受禮的癖好。
他們不知她這個神女弟子身份是裝的,可是她自己知道啊,她還沒到能把自己也騙過去的地步。
“我已投身為凡人,如今已是凡人之軀,莫要再言神女弟子,喚我名字或是稱姑娘都可,今後你也不必對我行禮。”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亦不會對你行禮。”
“是,池星姑娘。”早先就聽沈卻說過,神女弟子不喜人稱她為神女,景熙帝自然從善如流地改口。
越發覺得神女弟子不愧是神女弟子,不拘俗禮,心胸寬廣。
但心胸寬廣,不是冒犯她的理由。
“朕…我已知曉愚民劉永和雲翰郡守冒犯姑娘之事,是我馭民不善,此我之過也,特向姑娘請罪,也請姑娘放心,我必使此等惡徒受律法之嚴懲。”
語罷,又示意今日在車前冒犯池星的耿介和俞思則上前。
二人俯首叩地:“臣等今日車前冒犯姑娘尊駕,還請姑娘降罪。”
池星微微擡手,大度道:“以神女弟子之名降世實屬罕見,未親眼得見有所疑慮也是應當的,隻是我不太适應你們此界的馬車,身子不适,故而沒有出來見你們,也是我的不是。你們不知者無罪,起來吧。”
又看向景熙帝,語氣略微嚴厲:“他們二人不知者無罪,但劉永還有那郡守,郡守屬臣在内,無論我是不是神女弟子,他們所作所為都又悖道德律法。
此等人品,還能做你朝一郡之首,縱容妻妾親眷仗勢欺壓平民百姓,實在是荒謬。我因有神通在身,才冒險前往縣衙逃過一劫,可其他的百姓呢?”
話語間又添了些失望:“這實在令我心寒呐,也疑心……你俞朝是否真的有資格得神器相助。”
景熙帝的心懸了起來。
左右丞相和尚書令大農令一口氣梗在喉間。
才爬起來的耿介和俞思則也猛的擡頭緊張地望向池星。
神器,雖還未見過它耕地之能,但那是實打實的神器,他們都摸過,駕馭過,那絕非俞朝之能所能制出。
其中的機巧,無論哪種,若能得神女點播,習得一二,大俞都将受益無窮。
難道要因為這一兩個蛀蟲,就失去神女相助嗎?
齊右丞抖着花白須髯,身似堅韌蒼松:“姑娘,恕臣鬥膽一言。良木尚難逃蟲蟻啃噬,俞朝立國不過十年,瘡痍之下,偌大的俞朝陛下已盡力治理。
姑娘神界仙身,可能不知人性之劣,心面不一,也多少有些鞭長莫及。讓此等惡徒為官,臣等有監察失職之過,但請姑娘放心,臣等必鞠躬盡瘁掃清蛀蟲,肅清山河,還望姑娘能給大俞一個機會。”
殿外淡月疏星,萬籁俱寂。殿内的隻聞燈花滴落。
此番剖白,雖有開脫之嫌,但句句屬實,陛下不好說,那就讓他賣個老臉,祈求神女寬宥吧。
良久。
那輕靈的聲音才又響起:“若能如此,那便最好。”
她當然知道壞官哪朝哪代哪裡都免不了有幾個,可是逼迫女子實在可惡,既然遇見了,有這個機會,現在有有這麼個身份,提上兩句能讓俞朝的上層多注意注意應當也能救得不少百姓吧。
唉,不過她也隻剩不到六個月的活頭,這俞朝的事,她也管不了什麼。
她是裝神仙,又不是真神仙。
還是早點裝完,早點躺平等死吧。
俞朝衆人聽聞此言方才卸了胸口的那團氣。
神女弟子果真良善大度。
“必不負姑娘期望。”
景熙帝當即保證。
景熙帝引池星上座,池星推辭一番。
坐龍椅,感興趣,但這不合适,裝屌也要适度。
景熙帝隻好引池星于右上首落座,自己則居于池星之下,無内侍伺候。
跑腿看茶之事,自然由最末最年輕的沈卻代勞。
衆人都用過晚膳,故而也隻上了茶水點心。
沈卻知曉池星更偏好口感甘甜的清茶,特地沏了一壺白露瘦眉。
乃是白露時節采制而成的白茶,香氣高揚,茶湯甜潤飽滿。
池星果然很滿意。
悠閑品茗。
大俞君臣左看右看,見神女弟子不說話,一時間也有些惶恐。
都說伴君如伴虎,一直被人揣度心思的景熙帝,也難得開始揣度别人的心思。
實際上——
池星隻是想端架子,她有些心眼子,但不多。